“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长城,其势蜿蜒,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黄河边。
斛律云和高士廉在晋阳遇刺之后,便不再耽误,直趋雁门郡而来。路过林邑的时候,斛律云也曾拜访那颇有缘分的尉迟父子,可巧这父子二人前些日子刚刚出门,问邻居,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斛律云知道这时代通信不便,人一旦出了门想找真是难比登天,便将他来访的消息告诉了邻居,自和高士廉他们往雁门而来。
在斛律云的记忆中,只知道山海关是天下第一关,虎牢关是三英战吕布的地方,要说起这雁门关,第一个印象便是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面大英雄萧峰落崖之处,还有北宋的杨家将在这儿也没少死人,除此之外,对这个雄关真算是一无所知。
巍巍恒山,沿代县北境逶迤绵延。蜿蜒于山巅的内长城,犹如玉带联珠,将雁门山、馒头山、草垛山联成一体。它北依雁北高原,南屏忻定盆地。著名的雁门古塞就建筑在峻拔的雁门山脊。
看着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雄壮城池和连绵起伏的山脉,高士廉单手一指:“大人,您看,前面就是雁门山了。雁门山,古时候也叫勾注山。这里群峰挺拔、地势险要。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故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说法。”
斛律云手搭凉棚向前看去,见山脊如龙,纵横万里,下有一雄壮的城池,应该就是雁门郡城了。出使队伍万里跋涉,终于是到雁门了,河东兵马大元帅杨爽现在还没有卸任,率军驻扎在长城关隘上。
突厥内部现在内乱不断,大隋也不敢掉以轻心,为便于就近指挥做出反应,所以杨爽将军营设在那里,听说斛律云他们到了,目前正飞马赶回。现在在城下赶来迎接的是雁门郡和代州的各级官僚,他们将斛律云的出使队伍接进城去,一路护送到驿馆安顿了下来。
这里是中原和北地突厥往来的咽喉,城池虽然不算太大,不过里面商号、寺库、油铺、布店、餐馆应有尽有,故此也算是十分繁华了。只不过现在大战方休,是以兵士众多,一路行去,只见这座原本繁华的大城市显得有些萧条,街上官兵比百姓还多。
此处的驿馆比起斛律云他们先前住过的晋阳驿馆自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是边关,驿馆内平日里根本没有人居住,所以疏于管理,布置也十分简陋。斛律云他们居住于驿馆之内,驿馆内外由自己的亲卫鱼俱罗和杨广派来的三百侍卫居住,其余人等则安置到军营驻扎。
忙碌了好一阵才安顿下来,送走诸位当地官员,斛律云回到驿馆,和高士廉一起走进驿馆安排给自己居住地房间,笑道:“士廉,这一路你也吃了不少的苦,现在马上就要出关了,你赶紧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养精蓄锐,等到了突厥,咱们真正的使命才是刚刚开始。”
高士廉点了点头,问道:“主公,卫王殿下用兵入神,而且对皇上忠心耿耿,您应该趁此机会与他亲近亲近,不论是对我们接下来在草原上的使命,还是对您将来的仕途,都有很大的好处。”
斛律云蹙眉想了想道:“卫王一向主张对外用兵,此次突厥内乱,他更是连上五折,连连请战,咱们这次的使命是与突厥议和,恐怕,不为对方所喜啊。”
高士廉眉毛一扬,笑道:“卫王殿下主张北击突厥,也是为了咱们大隋的社稷着想。主公此次北上突厥,很多事情少不了殿下和他手下的大军配合,属下听说,皇上之前给卫王下过一道密旨,应该已经将这些事情都说明白了,所以主公无须担心。”
两人正说笑着,忽有一个侍卫近来禀报道:“禀大人,卫王殿下回城了,刚刚抵达府邸。”
高士廉一听,马上乐道:“大人,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是啊。”斛律云也莞尔一笑:“不过现在卫王刚刚回府,咱们也是一路的风尘,还是不宜拜访,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行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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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斛律云就和长孙晟领着鱼俱罗等几个贴身侍卫,带着各色礼品,到卫王府邸前去拜见。
这座临时的卫王府坐落在雁门郡城东大街上,座北向南,原来是一个当地豪绅的府邸,占地颇广。前年突厥人南下,这豪绅全家一个不落,全下了阴曹地府,硕大的府邸也就空了下来。后卫王杨爽奉命镇守雁门,便征辟这座宅院为府。幕僚和下人认为这座宅子主仆全部遇害,乃是凶宅,住之不详,只有杨爽安然处之:“本王戎马多年,还怕区区恶鬼乎?”
斛律云和长孙晟递上名刺,不一会儿王府总管便带着两个亲兵从里边迎出来,众人忙下了马,王府总管满面春风地笑道:“王爷听说二位大人到了,甚是喜欢,着小的前来相迎,大人们,请吧。”
斛律云和长孙晟含笑应了一声,着人将礼物送了进去,这才带了四名侍卫在卫王府总管的陪同下步入王府,穿廊过院,来到王府主殿之上。
地上的水磨青砖,一块块方方整整,磨砖对缝,平整如镜。室内檀香缭绕,卫王杨爽一身戎装,一手酒盏,一手兵书,正看得仔细。斛律云举目朝上看去,见这卫王三十左右年纪,白面长须,一脸的正气,身材也极为雄壮,只是普普通通跪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只蛰伏欲扑的猛虎。
杨爽见他们到了,将手中书册放下,起身迎了上来。斛律云他们是钦差,卫王先以臣礼叩拜,向皇上问安,二人昂然直立,代杨坚受了礼,然后再向卫王叩拜,双方好一通客套,这才分宾主落座。
寒暄良久,杨爽感觉差不多了,这才挥手让伺候在一旁的仆人退下,看着斛律云和长孙晟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前些日子皇兄传来密旨,已经将你们北上突厥的目的说清楚了,若不是这道密旨,本王还真想带着人北上,让那沙钵略再好好领教一下我大隋兵锋呢,哈哈哈...”
长孙晟和斛律云对视一眼,这才道:“卫王殿下一片忠心为国,季晟自然是十分佩服的。现在突厥草原形势十分微妙,这沙钵略杀不如留,何况,崇国公在草原上想有一番作为,仍少不了王爷在后方维护,何愁没有仗打呢?”
斛律云点头应道:“是啊,王爷,下官这次北上草原的目的,就是扶强击弱,不让那突厥六部有一日安宁。现在沙钵略弱,达头强,为了保住沙钵略,也为了震慑一下那个蠢蠢欲动的达头,免不了依仗王爷。”
杨爽豪爽一笑,挥手道:“那自然是责无旁贷。我大隋边关将士人人奋勇,日日请战,早就...”说到此处,杨爽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紧接着这潮红之色迅速加深,直至近乎于紫色。
“王爷,您怎么了。”斛律云和长孙晟吓了一跳,赶忙起身问道。
杨爽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过了半晌,脸色才慢慢好转,他抓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这才抹着胡须道:“让二位见笑了,本王近日身体偶有不适,夜里常惊厥醒来,见这屋中厉鬼肆虐,本想过几日再找法师做法,不料情况日渐严重。一会儿本王带你们去城内靖边寺赏玩一番,顺便去请几个法师回来,这宅子邪的很,本王的杀气都镇他不住,比那突厥大军都厉害,哈哈...”
厉鬼?斛律云听了吓了一跳。上辈子的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现在随经过穿越夺舍重生,不过对这鬼神之事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他起身问道:“王爷,下官方才见您脸色很差,此事非同小可,除了请法师做法之外,是不是应该找一个郎中给王爷您诊治一下。”
“哎...”杨爽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不必不必,本王现在每顿饭可以吃米半斗,肉二斤,身体无碍,你们无需担心。”
‘讳疾忌医?信鬼神也不信医生,要是放到后世,就是一个典型的老迷信。’斛律云翻了翻白眼,刚想再劝,忽的感觉衣襟一紧,侧眼一看,见长孙晟微微摇头向他示意,接着上前一步道:“王爷事务繁忙,下官二人不敢多有打扰,就此告辞!”说罢,连拉带扯的将斛律云带出府外。
钦差仪仗缓缓走向驿馆,城里百姓见惯了大队官兵,没人在看这支数十人的官兵队伍,仍然为着自己的生活忙碌着、享受着。
斛律云和长孙晟骑马缓行,斛律云拨马离长孙晟近了些,这才低声问道:“长孙大人,方才...”
长孙晟轻轻一叹,低声道:“我的国公大人,您刚入朝为官,好多事情还是莫要多言为妙。王爷若觉得身体不适,自会请人医治,又与我们何干。方才国公您出言似是好意,万一请来的郎中治不好呢?那国公大人今日之言必会遭人弹劾,搞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自商周到前朝,历朝历代,王家的身子都由御医打理,御医不可与大臣相近,为什么?王家之事,咱们这些外人,还是少掺和为妙啊。”
斛律云一楞,他刚刚还真没想过那许多,再转念一想,好像后世看电视的时候,好多皇帝病入膏肓,若用猛药医治,尚有康复的可能,可是那些太医和内侍都不敢用,只敢用普通药材吊命,说白了不过八字真言罢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皇家无小事,斛律云这下子算是领教到了。
长孙晟看斛律云沉默不语,开口道:“卫王殿下乃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小仪容俊美,举止有度,名声甚好。皇上的几个兄弟之中,最看重卫王殿下。卫王用兵入神,弱冠之年便领军在外,南征北战,未尝一败,民间有云:大隋社稷之靠山,破虏万骑之将军。所以也有人称他为大将军王,或者靠山王的。”
“靠山王?”斛律云呵呵一笑道:“这个名字倒是有趣,对了,长孙大人,陛下的本家兄弟之中,有没有一个叫杨林的?”
“杨林?”长孙晟用马鞭在掌心敲了几下,不确定道:“要说有的话,也是人们以讹传讹。我大隋立国,乃是以火德为本,卫王殿下曾经与陛下饮宴,酒后戏言:‘若社稷为火,吾愿为林,燃烧己身,但愿社稷永存。有林一日,大隋火德永盛。’所以杨爽大人的别号也叫杨林,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不知国公大人从哪里听来的。”
“啊?哈哈,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斛律云打了个哈哈,随口应了一句,眼中却露出一丝莫名的光芒。
翌日,斛律云和长孙晟启程继续北行,向突厥王帐而去。
草原上正在打仗,哪里都不太平。卫王杨爽不敢让两位钦差冒险,派了两千精锐铁骑沿途护送。这两千铁骑俱是百战精兵,里面还有五百战力强横的具装甲骑,有这些士卒拱卫,再加上大隋日盛的兵威,就算是草原上现在风头正劲的达头,在动他们之前也得多掂量掂量。
大军开拨了,大地微微颤动,蹄声殷殷如雷,路上的行人和散兵都尽量向两旁避让,数千骑士轰然而过,盔甲鲜明,刀枪闪亮。一个面容坚毅的小将和斛律云并络而行,此人猿臂蜂腰,面容坚毅,背上背着一把又宽又大的斩马刀,乃是卫王在这次战斗中刚刚亲自提拔起来的一个都督,名为罗艺。
斛律云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不是那些在评书中耳熟能详的人物了,鱼俱罗只是个青年,杨林也不过中年,罗艺更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要不是知道现在确实是隋朝,他都以为自己穿越到平行空间去了。
罗艺在马上朝斛律云拱手一礼:“国公大人,前方道路难行,小将先行一步,为国公大人开路!”说罢也不待斛律云回话,两腿一夹马腹,提马跃出队列,沿着边上留出的兵道一路向前冲去。
‘这个罗艺,还真是如他背上的斩马刀一般,大巧不工啊。’斛律云看着绝尘而去的罗艺,苦笑摸了摸下巴,转过头去,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雁门郡城,眼中露出些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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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雁门郡南部的五台山之上,晨雾缭绕,鸟鸣啾啾。
“师姐!师姐!”
一个道童快步冲进山谷,惊起飞鸟阵阵,草叶上的晨露飞溅,沾湿了他灰色道袍的下摆。道童跑到一个大大的青石下面,大声对上面盘腿而坐的一个道姑道:“师姐,你快下来!”
那道姑缓缓睁开双目,淡然的看着石头下方的道童,平静的说道:“狗蛋,说过多少次了,平心静气,你看看,成什么样子,要是师尊见了,又得教训你了。”
那道童嗤之以鼻道:“这样啊,那就算了,本来今天有人送信上山,指名道姓让交给你,本道爷这才跑来找你的,既然师姐都不急,那我急什么,平常心,平常心啊。”
在青石上打坐的双儿一听大急,一步蹿了下来,冲到狗蛋身边:“我的信?快给我,快点给我!那个臭家伙,总算有点儿良心,还记得给我写信!”
狗蛋慢条斯理的道:“师姐,平常心,平常心~说过多少次了,平心静气,你看看,成什么样子,要是师尊见了,又得教训你了。”
双儿的一双柳眉瞬间立了起来:“什么?你还敢来教训我了?别以为有师尊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收拾你,给不给,你给不给...”
“啊,别掐,别掐,我给...”狗蛋哀嚎一声,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来。
“这还差不多。”双儿得意一笑,拿着信贴在胸口,原地转了一圈儿,这才找了个古木,几步攀上枝头,晃悠着小腿撕开信封,慢慢读起信来。
‘亲爱的双,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哎呀呀,真是羞死人,幸亏没让那小子看见,不然又要笑话我了。’双儿明显理解不了后世那种信件的开头格式,一颗心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树下的狗蛋急得抓耳挠腮:“师姐,信里说什么了?啊?你倒是给我说说啊!”
双儿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信,将信纸小心的叠起来放进信封之中,又贴身收好,这才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到狗蛋身边道:“小孩子,管这么多干什么,师尊呢?我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