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苏卓部一战,斛律云一共出动大隋铁骑两千七百人突袭敌军万人大营,阵斩两千三百多人,抓俘五千余,缴获战马超过三千,绵羊、肉牛等充做军粮的物资更是数以千计,金银宝物无算。而随同他们出战的两千大隋虎贲只战死了一百二十余人,五十多人重伤,四百多人轻伤,其余大半人马的全部毫发无损。
被抢走的野马也被夺了回来,唯一的遗憾,就是苏卓部族长埃力负伤逃遁。
从沙钵略部到苏卓部,斛律云他们走了一天一夜,而从苏卓部返回,却花去了整整两天两夜。
没办法,人增加了,而且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事儿多,而且繁琐,只能慢慢前进。
眼看着沙钵略的营地遥遥在望,罗艺心中的兴奋感稍减,略显不安的低声询问:“大人,您这次出使突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为两国交好而来。现在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遭到朝中那些大人的弹劾和百姓的诟病?”
罗艺虽然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可对政治也不是一窍不通,知道斛律云这次怒而兴兵,很有可能会招致那些在朝中为官,信奉“以德服人”的大人们的抨击。他对这个少年国公好感很强,是以低声提醒。
“无妨!”斛律云哈哈一笑,用手中马鞭点指着那些突厥俘虏:“你细想想,不论是北周还是北齐,对这些突厥人都当自己爹一样供着,每年好吃好喝、美女金银的送着,最后得着什么了?突厥人,性如狼,以强者为尊,谦卑换不来他们的尊重,只会让他们更加跋扈。他们会用咱们赠送的铁石制作弯刀,用咱们提供的粮草培养自己的勇士,最后反过来与我们作战。
我并不认为以狼为信仰的民族,跟他们说仁义道德会起到什么作用。想让他们臣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我们的铁骑和利刃,让他们害怕。你莫要以为咱们是****上国,就一定要以礼待人、以德服人。所谓上国,不光应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更应该有雷霆万钧的威势!”
“更何况…”斛律云狡黠一笑:“咱们朝廷中的那些大人你还不知道么?有多少是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这些个大人脾气爆着呢,那些只知道拽文的老夫子要是敢在朝会上弹劾我,下来少不了要挨黑拳黑脚的,这突厥人又不是他们老娘,谁会干那傻事。”
“呵呵,呵呵…”罗艺尴尬的笑笑,不再言语。斛律云堂堂一品国公,对那些朝廷大员们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一个小小边军将领,还是秉承沉默是金的原则,装傻就好。反正大人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入秋的草原,绿草微黄,无数瓢虫和说不上名字的小飞虫四下飞舞,仿佛要努力改变自己那一暑而亡的命运。鱼俱罗看着被骑军押解的长长俘虏队伍,策马上前问道:“大人,这些俘虏,您准备怎么处置,还给沙钵略么?”
还给沙钵略?这小子傻吗?
斛律云奇怪的看了看鱼俱罗,摇头道:“这些人是咱们的俘虏,还给他做什么。那苏卓部并不依附于沙钵略,所以这些人也不是他的族人,他无权赎取…老鱼,你回去以后让那些晋王府的侍卫回去吧,顺便把这些俘虏也带走。送到雁门去交给卫王殿下,我在那里的时候见雁门城池破败,而且长城也多有损毁,让这些俘虏给咱修城墙去。修完了城墙,还有运河要建,有的是他们忙的…”
“是!”鱼俱罗应了一声,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人也真够狠的,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是让我做一辈子劳役,还不如现在杀了我更痛快点。’
傍晚的时候,近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回到了沙钵略的王帐之外。
“大汗,他们这是在挑衅,草原上的事情,自有我们自己解决,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些外人出手了?苏卓部虽然素有不臣之心,可也是我突厥的子民,大汗,您一定要救救他们!”
“是啊,大汗!他们居然不像您请示就擅动刀兵,哪里将你这个汗王放在了眼里,我愿意用自己的弯刀维护我汗的尊严,与他们决一死战!”
“大汗,您倒是说句话啊,大汗!”
沙钵略看着吵成一团的大帐,心中烦躁,使劲儿拍了拍桌子,待众人安静了一些,这才缓缓开口道:“决一死战?如何战?先前集我众部之力,却被人家五千骑军击溃,现在草原乱成一团,内部各部落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外部有达头、阿波等部虎视眈眈,先不说咱们能不能打得过这三千中原勇士,就算将这三千人尽数斩杀,之后呢?没有了中原皇帝这个靠山,明天达头勇士的箭矢就会插满你们的毡帐。”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长老、贵族们语气为之一滞。是啊,现在的这个突厥,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让中原人闻风丧胆的突厥了,就算自己有勇气去和中原人交战,可自己的家人、族人承受得起那严重的后果吗?
沙钵略看帐下众人不再言语,心中长叹一声,抄起脚边装满马奶酒的皮囊,抬头痛饮起来。
在汗帐议事的众贵族最终不欢而散,带着一身酒气的沙钵略醉醺醺的走回自己的寝帐,跌跌撞撞的躺在胡床之上,低声啜泣起来。
屈辱的泪,缓缓留下,滴在绣花绒毯上。他心中不恨吗?他恨,他恨不得烹其人,食其肉。可是他不能,祖辈交给自己的基业,现在已经败坏的差不多了,如果再与中原朝廷交恶,那沙钵略部唯一的结果,就是被其他部落一口口蚕食掉,最终从这片祖辈生长的草原上消失。
丢掉祖辈传来下的基业,就是长生天也不会原谅自己,可是,真的好恨呐…
被恨意压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沙钵略,忽觉帐帘微微一挑,立刻用手一抹脸上的泪痕,起身抓起胡床边刀架上的金刀,冷声喝道:“谁!谁让你进来的?”
“妾身参见大汗。”大义公主仿佛没有看到沙钵略的失态,微微一福,走进帐中。
“你来这里做什么?”沙钵略将弯刀放到一边,沉声问道。他不愿自己软弱的一面被别人看到,就算是和自己最亲近的女人,也不行。
“妾身听说大汗刚才在帐中饮了不少的酒,专程煮了些醒酒汤来…”大义公主指了指端在手上的一个铜碗,走到沙钵略身前。
“本汗不像你们中原人那样娇贵,无需这等东西!”沙钵略一把将铜碗扫到地上,像个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声咆哮。
做完这一切,沙钵略心中微微有些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的勇武只能表现在为难一个女人上了么,他苦笑着起身,歉声道:“大义,本汗…不是,我…心中不痛快,所以,你莫要怪我。”
大义公主露出个和煦的笑容,矮身将打翻的铜碗捡起,柔声道:“大汗每日要为部族之事心忧,妾身又怎会因为这些小事怪大汗呢。”
沙钵略的心情顿时舒畅许多,这么多女人中,他最喜欢这个娶自中原皇室的女子。虽然两人不是一族,可对方那落落大方的举止,端庄秀丽的言行,都深深的吸引着他,让他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大汗,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妾身讲讲吗?或许,妾身也能给你出点主意。”大义用一方布巾将地毡上的污物吸走,慢慢走到沙钵略身边坐下,用自己白嫩的双手握住那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柔声问道。
沙钵略现在也确实需要一个人倾诉一下了,在族人面前,他要做一个雄才大略的英主,在自己子女面前,他要做一个威严的父汗,面具之下的面孔,早已疲惫不堪,在自己女人的温柔攻势下,他低声将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娓娓道来。
大义公主听完之后,思量了半晌,这才抬头道:“大汗,您不用自己动手,也可以教训那个中原使者啊!”
“哦?你说说看。”沙钵略一听大喜,一把抓住大义公主的双手,急声问道。
“大汗,您弄疼妾身了。”大义公主将手从沙钵略铁钳一般的巨掌中抽了出来,柔声问道:“您最大的敌人是谁?”
“达头、阿波、还有中原皇帝、以及那些不臣服予我的部族!”沙钵略恶狠狠的答道。
只听他的假想敌,就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天了,不臣服自己的人都是敌人,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没有一点政治智商嘛。
大义淡淡一笑:“那您为什么不借着阿波的手,打击中原皇帝呢?”
沙钵略挠了挠头:“我也想啊,可是那阿波狡诈如同草原上的野狐,让他和中原皇帝交恶,简直是难上加难啊。”
“大汗难道忘了,前几日来的那个使者?”
“啪!”沙钵略一把将胡床的扶手拍为两段,恨声道:“我当然记得,阿波居然要自立门户,将我突厥草原分为东、西两部,痴心妄想。居然还替他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求亲?哼!我要剁下那个使者的双手双足,再送到他的面前羞辱他,方解我心头之恨!”
“大汗不要生气,妾身问您,那阿波所在的地方,以前是谁的土地?”
“当然是达头…”沙钵略一楞,眯起眼睛看着大义公主:“继续说下去。”
“是。”大义公主一颔首,继续道:“阿波趁着达头与大汗作战,将达头的大片土地侵占,达头当然不会甘心,二者现在的关系,虽然表面看上去是盟友,其实早已经恨不得除对方而后快。所以,阿波才向大汗求亲,这是在向您示好,若是结下这门亲,达头两面受敌,必然不是大汗的对手,如果大汗击败达头,将他的子民收到帐下…”
听到这里,沙钵略抬手打断她道:“可是,我已经将女儿许配给了那个中原大官,难道要再从其他王族女子中选出一个,送给阿波?”
“大汗,您将女儿许配给朝廷官员的事情,不是准备到各部大会的时候才宣布么,现在只有我们自己的长老们知道。妾身听说那阿波可汗阿史那大逻便之子阿史那禹硕是个骄傲自大的人,若是您…”
沙钵略沉吟片刻:“你是说,让我将女儿许配给他,然后再说那个中原大官看上了我的女儿,这样一来,阿史那禹硕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可是,那阿史那禹硕虽然非常自大,可也不一定敢对那个中原大官动手啊。何况,那个中原大官身边还常有铁骑护卫,阿史那禹硕的人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大汗,您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为我们所用。”大义公主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低声说道。
“谁?”沙钵略疑惑的问道:“现在整个草原上,谁敢公然与中原人作对?”
“埃力大埃斤。”
“是他?对,听说他带着一千多勇士逃走了,此人与那中原大官有灭族之恨,确实可为我所用,只是,如此一来,这突厥可就一分为二…”
大义公主打断他说道:“大汗,就算一分为二也不过就是个东、西突厥的称呼而已。就像之前,虽然突厥对外是一个整体,可下面还有五个大小可汗以及无数的族长。就算咱们承认阿波的地位,大汗您实际控制的地方,并没有少啊。等那个中原官员被阿波的人杀掉之后,中原朝廷一定会对阿波用兵,等双方打到两败俱伤,就是大汗您一统草原之时。”
“不错!”沙钵略激动地站起身,在帐中盘桓半晌,忽的一顿足,眯着眼睛看着大义公主道:“大义,那些人不是你的同族么,你为什么要帮我,算计你自己的族人呢?”
大义公主双膝一屈,盈盈拜倒:“大汗,中原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既然已经是大汗的女人,便是整个突厥的可贺敦,自然要以大汗为尊。中原虽然是妾身的家乡,可妾身愿意为了大汗,与它为敌!”说到最后,她双目微红,声音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沙钵略心中怜意大起,双手扶起大义公主道:“是本汗错怪你了。好了,下去吧。本汗休息一下,再和几个族中长老商议商议,晚上密会阿波的使者。”
“是,大汗。”大义公主小心的伺候沙钵略睡下,将毡毯盖在他的身上,这才退出账外。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整了整稍有些凌乱的云鬓,回到自己帐中。
“尊敬的可贺敦,沙钵略汗怎么说?”一个身穿华贵皮袍的突厥汉子正焦急的在帐中等待,见她回来了,赶忙起身抚胸施礼。
“大汗很生气,要将你的四肢斩断,再送回去羞辱阿波。”大义公主俏脸含霜,看了看这个阿波可汗的使者,冷声说道。
“可贺敦,您一定要替我求求情啊,大汗来以前说…”
大义公主面色一边,一甩云袖道:“好了!我已经替你求情了,大汗已经同意了你们的请求。只是,需要阿史那禹硕自己带着人来,风风光光的将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迎进他的毡帐。”
“可是,现在草原正在大帐,万一…”那使者听了脸上先是一喜,接着又忧心忡忡的垮下脸来。
大义公主走到胡床前,侧身缓缓坐下:“你们可以让阿史那禹硕多带些护卫、你们怕危险,我们也怕。告诉阿波,想得到好处,就得付出风险,别摆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他是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
那使者咬咬牙,起身施礼道:“此事小人无法做主,还得回去听大汗的意思。”
大义公主呵呵一笑:“你放心吧,他一定会同意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