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显然是不可能听到袁甲三撕心裂肺的吼声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费尽心机才训练成型的团练拱手相送给政敌福济。

稚河集张老家圩寨外搭了两座戏台，坐北朝南的戏台前人山人海，弹弦子、锣鼓声声交合在一起，犹如花坞春晓，好鸟乱鸣，从四乡八邻赶来的大家伙耳朵都忙不过来了，不晓得该听哪一出，只知道叫好声轰然雷动。

这次为了庆贺捻子占领桑殿元的八丈集老巢，彻底打败河南联庄会的庆典，张乐行以欢庆新春佳节、庆贺抵御太平天国援军的名义请来了在皖北有名的“苗娃戏班”，一连十二场。并且还在张老家、尹家沟各设宴五十桌，宴请犒劳打仗功臣。张老家圩寨外好戏连台，但是由于晚间戏班子会进入圩寨里进行专场演出，因此除了超级铁杆戏迷芦老照喊出“不看白不看”外，其他的捻子首领们都没有去凑热闹。

张老家张记茶馆里坐着一群脸红脖子粗的大汗，这些都是在张老家参加庆宴的各铺捻首，由于刚刚经过中午一顿丰盛的宴席，这些从来不知斯文为何物的捻首们，早已经酒足饭饱，有的已经眼皮子打架，靠在椅子上想打盹。

“咋还没有开会呢？俺看大戏刚上瘾，四孩就叫俺回来，说是有重要会要开，不还没动静吗？”芦老照春光满面地冲进来，打断了屋内的宁静，几个眼皮子打架的捻首满脸怒气地瞪了他一眼。

“晚上还有连台戏，还是白天的内容，你说你‘滚蛋汤’（鸡蛋汤，北方宴席的最后一道菜）还没上，你小子就已经跑的没影了，你说你就那么馋吗，一辈子就没听过戏呀？”张元隆笑道，“等你的时候大家商量了一下，呆会儿见到老了，就有你双老汉代表大家会发言！”

“啥，你们趁俺不在，就欺负俺呀？”芦老照不满地叫起来，不过，他非常聪明地点出了替代者，“叫冯锤手代表大家伙，他干过衙役，当过班总，嘴皮子可比俺能说会道多了！”

“双老汉，在这件事情上可不是看谁能说会道呀，大家主要是看你说话的分量以及说的话是否在理······”

“冯锤手你就别拿俺芦老照开涮了，俺说话能有您有分量吗？”芦老照也不知道怎么学起了斯文，用上了“您”这个敬语。

被吵醒的刘永敬通红着脸站了起来：“那就请冯锤手当咱们的代表，行吗？”

已经被吵得睡意全无的众人纷纷拍手赞同。

这个时候冯金标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了：“行，那就是俺了，咱们大捻势头强盛，树旗建国再也不能拖拉下去了！”

刘永敬接着道：“俺都不知道跟老乐唠叨过多少回了，咱们这些人铁刷帚刷铜锅，家家挺硬，都巴不得共襄义举早到来······”

“哈哈，什么鸟义举呀，你刘饿狼可是有造反的传统。”芦老照嘻嘻哈哈地打断了了刘永敬的话。

“嗨，双老汉你这话是啥意思，五孩那天说的你不是还不停地点头称是吗？”

“五孩说啥了？”来自马桥村的苏荃问道。

“五孩说过咱们这不叫造大反，叫啥子革命，意思是说要······”刘永敬话到嘴边又忘了。

老婆蔡小姐瞥了他一眼：“革欺压咱来百姓的命，无论是清朝的皇帝，还是那些官员，尤其是吃肉不吐骨头的满清贵族。”

“那还不是造大反吗？杀人吗？”

“不，不一样，五孩所说的这个命不仅仅是人命，还有命运的意思，你看现在咱们很多人都认命，认为过着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就是咱们的命赖，这是咱们的命运，其实不是的，这些命运说都是朝廷上的那些官员说的，就是让咱们听他们的话，不要反抗。所以，这个革命不仅仅要想收麦是用镰刀割麦那样割了这些人的脑袋，还要让与现在这种命运观彻底隔开。”与刘永敬等人相比，蔡小姐虽然出身于武艺世家，但是多多少少还是认识一些字的，再加上女人天生心细，五孩讲话的时候要远比这些人听得清、记得牢。

“那日子主怎么办，那就不要当官的了，就不要皇帝、县太爷了。”

“那当然不是了，县太爷没有那还乱了套，不过如果让你张元隆当上了知州太爷，你会想孙椿哪个王八蛋一样吗？”芦老照嬉笑着对张元隆说道。

“双老汉你啥意思呀，拿俺跟那个王八蛋相比······”说着张元隆双手紧握，一副要与芦老照拼命的架势。

“在座的大家伙都有自个儿的地盘，都愿意将零星地盘连成一大片，也都愿意拥戴老乐当咱们的大趟主，将来不管哪个地盘上有难处，大家伙都出手相帮，天下也就成了咱捻子的天下了！”芦老照平时蹲习惯了，反倒坐在椅子上感觉不舒服，“现在看来，跟咱大捻过不去的只有官家，人家南蛮长毛几趟北上借道，包括占安庆、庐州，都没跟咱大捻过不去，相反，还能帮咱捻子不少忙呀！”

“所以不是该不该有当官的，而是什么人来当官，让大趟主来替咸丰不就行了。”

“所以俺不希望南蛮长毛扫北军被打败，也不希望南蛮长毛的扫北军打败官兵占下京师。”

“哦，那你双老汉的话可就说的有些意思了！”张元隆欠过身子说道。

“双老汉的意思就是叫渔翁得利，南蛮长毛扫北军虽然比官兵好，但毕竟不是咱大捻，就让他们在北边你打我，我打你，等打得差不多没多少人马的时候，就让老乐把大趟主帅旗猛劲头一挥，捻子千军万马就能不慌不忙，顺顺当当地开进紫禁城，把咸丰皇帝的龙椅交给老乐来坐······”

“对，俺就是这个意思。”芦老照抢过韩奇峰的话道，“咱们这些人，一个个坐老虎椅、狮子椅、豹子椅、大象椅、黑熊椅······嘿嘿，大清国变成了大汉国，俺大捻各个都分官，有能耐的当大官，没能耐的当小官，张三李四周五郑六每个人都弄身官衣穿穿，也过过官瘾；三行九作，一个不缺。叫老百姓享受享受日子主有吃有穿的大红日子！”

“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冯金标接上说，“咱们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大汉国的栋梁，封妻荫子，钟鸣鼎食，立祠配庙，千古流芳！”

“俺没冯锤手那么多词，也不想做大官，就做个七品小县官，每年的惊蛰日都要到田里亲自扶犁劝农，每年的清明节都要种桃栽桑，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在教化坊前设桌讲经，劝愈百姓，宣讲大汉国忠孝仁义。”任乾说得动情，“俺这个七品小县官是个亲民的好官，卸任离职的时候，肯定会收到一柄大大的万民伞！”

“老乐真要把大趟主帅旗这么猛劲头一挥，俺刘饿狼头一个举家伙往京城打！什么蒙古王爷僧格林沁？什么大学士胜保？什么袁甲三大老虎，都叫牛鬼蛇神勃拉梗子搬远家！”

“俺侯士伟进了京师城，先一槌悠过去，打扁咸丰皇帝脑瓜······”

门外涌进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在吃完饭过来开会的各处捻首，大小官职也就在这些人的喧嚣声中一一有了人选，竞争最为激烈的不是丞相、总督，而是仅仅六品的亳州知州，谁不想衣锦还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