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无聊地晒着,几个人无聊地立在寨门上闲看。南边的田野上添了许多新坟,插着幡,飞着纸灰,上演着小寡妇上坟,一个汉子将锹在地上斜踩了几次,起出一块形状,捧在了坟头上。寨门处,四个人抬着一具薄皮棺材又去壮大那些坟堆,棺中是昨日死去的一个土寇伤员,他晚死了几天,有幸赶上送温暖,混了具木头匣子。
寨墙上的寨丁,人人一身白,这是饥民刚换上的新棉衣,棉衣从弹棉花,纺线,织布,到做成衣裳,都是璞笠山一条龙作业,只少了印染这个环节,只得穿一身白。二马蛋子背着弓,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那具薄皮棺材,郑乐密在一旁道:“薄了些,也算足棱足面”,又冲二马蛋子道:“咋,这般牵肠挂肚?”。二马蛋子回道:“郭黄脸怎生就入材哩?”,“你那老不死的娘咋比得了郭爷”,“你敢骂俺娘”,“我骂了,咋地?”,“郑二,你才来几天,璞笠山的人头你还认不齐,伤蚀人你也换个地方,骂俺娘,与你拼了”,说罢,二马蛋子一头撞向郑乐密,却被郑乐密一把揪住了脖领,寨丁们纷纷围了上来,将二人分解开。“郑老二,俺有一天放你的冷箭,你信不信”,“俺等着,恁有种连刘掌家也一气射杀”。
寨墙上正在吵嚷,寨墙下一人仰头叫道:“魏老三,恁叫老婆告下了,吕助理传你回去哩”。寨墙上探出一颗脑袋,回道:“俺打老婆也管?”。下面道:“是恁的理你打,不是恁的理你也打,恁回老寨与吕助理分说”。一旁有寨丁道:“弟妹又不是那夺饭碗,揭被子的泼货,你打她弄啥,掌家的管得对!”。
日头甚好,冰在田野中反射着粼粼白光。几个人挑着麦穰进了寨门,寨中的屋顶上蹲着些人,地上的人将一抱麦穰往水桶里浸了一下,便扔上屋顶,上面的人伸手接住,开始插补屋顶上的窟窿。寨墙外,几个汉子两腿稀泥,蹲在一旁喝糊糊,为首的汉子将碗往小桌上一放,道:“咱再动动?”。于是众人起身,去踩那堆泥坯。旁边一个汉子一手持瓦刀,一手持抹子,正往寨墙的窟窿里抹泥。
踩泥坯的一个汉子道:“平不平,一把泥,脱甚坯,弄些老骚泥往窟窿里一填拉倒”。另一个踩泥坯的汉子道:“那咋中,刘扁头是要脸的人,不定哪天知县下降,要弄得溜光,你木见老张一抹再抹么,我说老张,你倒轻省,闪下咱几个流大汗吃大苦”。老张道:“家宝,日后恁想吃苦也吃不着了,恁是要发达的人”。“发达个屁,不过是往陈州投亲戚”。一人道:“你还有亲戚投,叫咱拿四十五两离门离户,往哪走奔?半道上再叫勾军勾了去,四十五两听起来不少,到了外路,经不起两年敲诈,俺的地又不瞎,为啥抛家舍业去外路喝风?”。有人道:“老刘昨个不是走了么”。有人道:“老刘是外路人,没地,又是个财迷短见的,寡汉条子拿了十五两,屁股一甩投它娘张五平去了”。
这时,一个身影上了寨门楼子,在下面劳作的汉子立时噤了声,因为他们要听李助理讲些啥。寨门楼子上,李伟国问道:“送信的哩?”。郑乐密道:“走了。娘的,还没编户齐民,这便摊派上了,俺扯了个故,对讲掌家的不在,一个龟孙乡约,就敢讹下咱,不好开这个头,只怕往后破费多着哩”。李伟国道:“乡约是县上派来送信的,咱不与县上面子,奏是不与朝廷面子,咱不是侯鹭鸶,恁想叫掌家的造反?”。郑乐密道:“你是个啥意思?”。李伟国道:“要是俺拿主意,按人头,提一升谷子支应公差,再说说寨中的难处,不做憨大,又给县上面子”。
寨墙下踩泥坯的人,有人轻声道:“听说这小子是给刘扁头端夜壶端上来的”。却是没人敢接话,大家只道:“赵二,你可曾买断?”,赵二道:“合家被抢得净打溜光,不拿这四十五两心里庠,拿了吧,怕有啥不妥,刘掌家一似有本事的,一时还猜摸不透,是相跟着还是咋地,这是靠定的东家不?”。
叫家宝的土寇道:“唉,去陈州做伙计,可惜了俺这身武艺,前个在老虎背,俺砍翻了三个蛮子兵”。有人道:“听说老虎背那个姓郭的,被砍得稀烂,当下是怎生个情形,恁没往那人身上招呼?”。家宝怒道:“闭上你的粪门,你当是耍?”,又低声道:“这人是啥脾气?前个在璞笠山杀了几百人,往县上递呈子呈他的,比将才沈二姐上坟的黄裱纸还厚,你杀了他兄弟?这事通与俺不相干,离着远着哩。哟,军师回来了,咦,西路那几骑是啥人?”。
孙名亚立马在官道上,看着西边的几骑,那几骑远远地喊,孙先生留步。孙名亚笑了,冲西边叫道,大爷,可算来了。不多时,大堂哥刘洪勋纵马到近前,双方略事寒暄,刘洪勋道:“这才几天,这么些变故,把侯鹭鸶给横了,占了这座大寨子,老侯手下八百刀枪,就这么——”。孙名亚笑道:“这寨子如今还不敢说是咱的,单等着大爷来商议”。刘洪勋望着孙名亚身后的马车,道,咋有些气辛?孙名亚望了望艳阳天,道,这天可是不好。刘洪勋在马上俯身看了看马车上的柳条筐,骇异道,首级?孙名亚点了点头,道:“好不易才从开封弄出来,还寻着了巡抚元大人。一百多颗,叫各家来认”。刘洪勋低声道,何为?孙名亚指了指自已的心,刘洪勋轻轻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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