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的教众冲出庄子,呈扇形压了过来,有的举着刀矛,有的跑几步放一箭。十几个轿夫和衙役向两边的田地跑去,立时被射翻几个,还有几个倒在地上装死。地上,回避肃静的虎牌上钉着箭,死者身上钉着箭,哀嚎者的肢体上也钉着箭。又是一箭飞来,正中轿环,将铜环錾出一道火星,元默的大轿被射得满是破洞。教众嚎道,下手做了这一场,休走了姓元的。待教众冲上前,一个衙役突然跳了起来,手执单刀,呼道,你们休想动元大人的孬点子,不过几个回会,便被乱刃杀倒在地。几个倒地装死的,有的爬起来跑路,有的跪地求饶,皆被一一杀死。却不见了元默与刘洪起,此时,元默正被一名亲兵驮着,与十几骑向南冲去,刘洪起则与八弟共骑一马,一道向南冲去。
南边那些推车挑担的,见十几骑官兵冲杀过来,连忙放箭,在射翻几匹马的同时,瞬间便被骑弓射倒七八个。郑乐密纵马当先,钩镰枪拨飞了一支羽箭,冲进教徒之中,搠翻了一个,一个回勾,勾落了一颗人头。不多时,这二十几个教徒被杀倒大半,刘洪礼却避开了战斗,驮着刘洪起纵马往西南驰去,他驮着二哥踏行在泥泞的田野里,待行得远了,方才勒转马头,看向战场,他道:“这些杭杭子,怎生设的埋伏,既无骑马的追撵,左右又皆可逃遁”。刘洪起道:“不是你察觉,待行到村畔,乱箭齐发,我与元大人都交待了”,又叹道:“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明朝”。这话来自天理教袭击紫禁城时,清朝嘉庆皇帝的感叹,原话是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清朝。只是刘洪感叹错了,谋刺巡抚算得了什么,六年前的崇祯二年三月,朱炳南聚众数千,以告状为名,谋袭开封,被人告发,事败,简直有黄巾大起义的势头。大明就不是个消停的朝代。
在清朝袭击紫禁城的天理教也是白莲教的分支,明清之际,北方形形色色的造反邪教,多半是白莲教的分支,白莲教从宋朝闹到清朝,大大小小造了几百次反,是造反专业户,他们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造反是元末刘福通的红巾军起义,造反果实却被朱元璋摘去了,朱元璋继位后严禁白莲教,于是在大明,白莲教继续着造反事业。评价这些造反组织,看的不是他们的动机,而是素质,你受了官府欺压,活不下去了造反,动机很纯正,但你的素质不行,你的造反事业注定要失败,如果你成功了,则是天下的不幸,邪教造反组织能有什么素质,成功了顶多是一个太平天国,太平天国成功了一半,结果是长江流域的不幸。
“刘先生,救俺!”,泥泞的田野里,两个官兵冲了过来,却是刚才冲击南路时,马被射倒的两个官军,这两个官军叫着刘先生,未冲出多远,便被射倒。“老八,快走!”,刘洪起在身后喝道,八弟刘洪礼闻言,拔转马头,一提缰绳,向南追撵元默去了。
据开封府志载,崇祯八年以后,无月无贼,往来杀掠,然尤惧官兵。现在就是崇祯八年初,开封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军事上的好日子到头了,农业上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如今在田野上辛劳的农人,最后可能是白干一场,到夏收时便会迎来雨点般的蝗虫。蝗虫加旱灾,此后的十年,几乎乎年年如此,到了最后某年,突然丰收了,却是庄稼无人收割,黄豆炸角落满田地。崇祯八年,开启了中州的黑梦。
白雾升腾在几处茅舍间,潺潺之声隐隐,周围站满了柱枪而立的官兵,一阵微风吹来,袅袅蒸汽拂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妆扮成天兵天将。这里是尉氏县的一处温泉,距元默遇袭之处仅数十里,尉氏县在西,通许县在东,相距百里,小黄河在中间。
“出去!莫在这打勤献浅”,茅舍内,元默将仆佣逐出后,开始训斥官员,“若只有弥逢上官的本领,我也回护你不得。亘古新闻,光天化日,大明的巡抚险些被草寇杀于省城外,奸民是甚底细,谁的首尾,竟是一点未得风信?四下差人去钻头觅缝地打听,勿要查清,协同擒拿,除了他的根蒂,断断不可留下半株根苗!限一月侦结,若是违延,国宪俱在!”。
隔壁,郑乐密与八弟刘洪礼泡在温泉里,刘洪起趴着,由人搓着背,被伺候得头脑晕晕。忽闻隔壁一片叫唤,“大人,汜水破了!知县王国楠殉国,清军厅颜大人正赶过去”。刘洪起不由一惊,连忙坐起穿衣,又听隔避元默叫道:“不拘何项钱粮,急行挪借!”。汜水便是虎牢关,在开封府的最西北角,黄河边上,在开封城西边三百余里,处在洛阳与开封之间,离洛阳近些。历史上,汜水关,或虎牢关,保的自然是洛阳,而不是开封,比如三英战吕布便发生在虎牢关,当然那是罗贯中的胡诌。
茅舍内还立着一个宣武卫的指挥使,元默对那指挥使道:“卫所兵当得什么使,无藉流棍代顶以利抢扰,将官只会做些买闲卖闲的买卖,下去!”。将指挥使斥退后,元默一屁股坐在床上,没想到一回开封,连番不顺。“大人,汜水情形如何?”,刘洪起问道。元默道:“流贼已是退了,军厅颜日瑜正去安抚残黎,唉,荥阳山中竟成流贼逋逃之薮,姿横若此”。荥阳在汜水东南三十里,荥阳往南几十里便是密县,郑乐密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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