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纪道:“祥符临行时,元大人说你妖浮轻佻,将你托付于我,叫我从中圆成着,我已是对元大人许过口了。你果然不是个安静的,驸马爷纵有不是,他年纪横竖大起你,身份高于你,那是皇上的姑丈,皇上尚且敬他,你却硬支支将老头气了七八回,成甚体面,弄得老头心里老不得劲儿,成日个狗撕羊皮。划不着,驸马爷纵然说得不是,到了皇上那里,我自然会替你分辩,和为贵,忍为高,咋就解不开这个扣儿。我是一手托两家,你却回回不听劝,犯小性儿,狗脸说翻就翻,狗戴嚼子胡嘞,拿着不是当理说,咋就掰哧不开这个理儿,将元大人的一片心都扔了。你这一点都不随方逐圆的性儿,到了京里,木鱼儿改梆子,挨揍的货,再空担着个国士的名儿,真有那一天,你也怨不上谁。好了,回去归置归置,过几日便随驸马爷起程”。
刘洪起闻言惊道:“怎么,猛骨丁地,这就要进京?”。张国纪道:“我却要回我的祥符,与你们不搭帮,我在不跟前,这一路你好生作精,挺你那打把式,东一腿西一脚与老头干仗,通是个野物。你不是说泥人也有个土性儿,你就使你那土性儿将老头气死,我等着看哈哈笑。你莫看老头还硬实,里头有亏症,夜夜哼哼哎哊。也是尔立之人了,听你议论国事也象有根器的,多会儿才能发变成大人”。
停了一会,张国纪又问道:“那刘洪礼是你亲兄弟?”。刘洪起黯然道:“是我隔着锅的兄弟”。张国纪叹了一声道,元大人已上疏为他请旌表。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二人一时无话。对岸的河面宽阔起来,却是淮河在对岸连通了一方湖泊,那方湖泊便是曾经的中都船厂,湖泊周遭有几座不大的山头,汤和墓便在其中一处山脚下,依山傍湖。
张国纪道:“刺挠了驸马爷七八回,眼下趁我还在,去与驸马爷请个安,说声与驸马爷闹生分,全是学生的不是,学生此番厮跟着进京,要路无人,仰祈驸马爷作养”。刘洪起不情愿道:“他眼下没好气,带搭不理地,跟俺没话搭拉,明个吧”。张国纪道,肉鳖个啥,就不是个活道人。又道:“你不是说逮只小虫儿也得撒把米么?你的造化到了,此番随驸马爷回京,皇上天地之量兼父母之仁,对你自有特典,日后你少不得与驸马爷同心体国”。刘洪起道,我几时说过那话?张国纪哼了一声道:“我是看好了,你进京就是肥猪拱门,蛤蟆垫桌腿儿,死挨,将一生名节丧尽”。
刘洪起道:“国丈爷叮咛告诫,学生记下了,此番进京,定当依着国丈爷的言语,收收性子,言所当言,为所当为,人随王法草随风”。张国纪道:“只愿你不是拿这话撇我,抹抹嘴就不算了。我也劝过驸马爷几回,非所以服远人之心也,只是你不肯认错,让驸马爷借坡下驴。咋,你搭撇着眼皮,愁闷着心肠,驸马爷不会在皇上面前给你使绊子”。
刘洪起道:“巴不能够进京面圣。只是学生在西平的那两处寨子,心里不打底儿,这一去就是站干岸上了,寨中机务也管不来了”。张国纪问道:“那孙先生又来书子了?”。刘洪起道:“未曾。唉,他来一回书子,我忧心一回”。
张国纪道:“还踌蹰万千,你这个在汝宁府放阎王债,开小押儿的泼皮,这回一步登天。抚恤穷民,科理乡团虽也是当为,进京可致富贵,可展抱负,不进京攀高枝儿,还恋着你那寨子,错窝儿还不下蛋了”,刘洪起道:“不是寻常堡寨,是试点,关系非轻”。张国纪道:“有甚不寻常处,给我抖露抖露”。刘洪起只道一言难尽。
忽地,张国纪道:“不料钟离国君陵,基址儿叫你说得分毫不差,东桥,你果是后世之人?”。刘洪起闻言急道:“元大人只是逼哑巴说话,您和国丈爷却料定俺是装哑巴”。张国纪哼了一声道:“有何不同?元大人知道你是装聋作哑方才逼你说话,朝廷都火烧屁股了,你是何心肠?贵人话语迟,几儿才肯开口?自有你开口的那天”。刘洪起闻言一惊。
前方隐约可见粉团洲。张国纪道:“这要走了,送个物件做个念心儿”,说罢,解下腰间配玉递与刘洪起,刘洪起双手捧过,连声道谢。“云彩往南,老鳖翻潭”,张国纪望着南天自语道。
三天后,上午,凤阳府学。刘洪起看着案几上冰裂纹的大掸瓶,听得心不在蔫。他对面,比他高一个座次,坐着一位五十许的老书生,布衣布袍,形神颇似庄子,正是南都兵部尚书吕维祺,他今天来只为拜会国丈,预备一路同行回河南,却只是与张国纪客套了几句,便寻到偏院与刘洪起探讨起了学术。他道:“沈约不知纵有四声,横有七声,司马光知横有七声,却不知纵有四声,学生作《音韵日光灯》亦名《正韵通》,其韵母一百六——”。
“啊我额一无鱼,搏泼摸佛,得特讷勒——”,“先生,先生,先生所言是甚?”。“是一拼音之法,待我晚间写来,使人奉渎大人”。吕维祺闻言道:“先术之术必是非同寻常,学生极待一观”。刘洪起道:“大人接着讲”,接着,在吕维祺的讲述声中,刘洪起又想起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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