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党人中后起之秀的公孙沛不躲不逃安坐衙中,被捕时从容不迫一脸淡然,反而获得率兵逮捕他的校尉赏识,校尉爱惜他的气度和品德,悄悄为他陈情疏解,公孙沛因此而逃过杀头之罪,但最终被判十年苦役。
公孙沛获释时已是三十五岁,残酷的苦役没有摧毁他的心智和身体,反而令他更为成熟,更为坚毅,可当他赶回家乡后,发现自己的祖宅早也被官府抄没发售,日夜担忧的母亲瘫痪在床,让他疼爱也最为聪明孝顺的小妹五年前也因难产而死去。
目睹惨景,再闻噩耗,公孙沛终于崩溃,当即晕死过去三天不醒。
第四天,公孙沛悠悠醒来,看到记忆中勤恳淳朴家境殷实的妹夫,此刻衣衫褴褛如同乞丐,仍然端着汤药恭敬地伺候自己,便悄悄找来大妹询问原因,得知原本家道殷实的妹夫为了医治倒下的母亲,卖掉了田地和祖宅,至今无怨无悔依然靠租种田地支撑一家老小,公孙沛顿时泪流满面,挣扎出去抱着质朴仁义的妹夫,哭得昏天黑地。
哭完后擦干眼泪,公孙沛倔强地站起来。三日后,他脱掉仅有的一件士子长袍,换上农人短装,和重情重义的妹夫并肩走出残破的家门,扛上农具打着赤脚当上了佃农。
此后日复一日,公孙沛都和妹夫一起早出晚归,艰辛劳作,回到家便与种菜养猪伺候母亲的妹妹一起陪母亲说话,随后点燃松明,教导两个年幼外甥和周边农家愿意上进的孩子读书习字,从不收取任何报酬,更不理会县衙的多次征召,宁愿天天扛着农具,日晒雨淋顶风冒雪,过着平淡艰辛的生活,也不放下自己的尊严。
公孙沛的高洁和忠孝,终于感动了周边众多乡亲,淳朴善良的乡亲自发地帮助历尽苦难的公孙沛一家,利用农闲出动三百余人为公孙沛建起新的房子,齐心合力搬来石头,将公孙沛家前面的河湾水泡地修成鱼塘,又栽上了桃李,建起一间宽阔的房屋,以便让公孙沛教授越来越多的孩子读书。
于是,不苟言笑的公孙沛一面务农,一面教书,过着平平淡淡与世无争的生活。
直到黄巾之乱以燎原之势席卷而起,公孙沛知道大祸临头了,突然召集周围三百多户乡亲,说出自己的推断和深切担心,明确告诉所有人:三天之内,他将背上自己的母亲,和妹夫妹妹以及孩子们一起南下避祸!
不出公孙沛所料,刚过两天,数以万计的逃亡民众从西面的济南国蜂拥而来,十万黄巾军一路烧杀一路裹挟紧追其后,各地黄巾军与官兵发生大规模激战,近半个大汉陷入战乱,整个邹平一日之间惊恐万状,哭声震天。
公孙沛周围的乡亲吓得魂飞胆丧,各家各户匆匆收拾包袱,扶老携幼云集于公孙沛家门口,然后紧紧跟随公孙沛一家结队南下,在公孙沛的指挥下,巧妙避过了洗劫东武、黔陬两县之后一路杀入青州的数万黄巾军,有惊无险来到了夏河城下,最后幸运地获得刘存的赈济,不久,公孙沛一家和三千多走投无路卖身为奴的流民一样,进驻珠山脚下,成为主上刘存麾下的首批家仆。
刚到莽林覆盖乱草丛生的珠山脚下时,包括公孙沛在内的所有流民都看不到任何希望,本以为自己将会在沉重的劳作和残酷的环境中死去,谁知不到三天,所有的一切均已改变:所有人端上了漂亮结实的陶碗,一日能吃两餐而且几乎天天有鱼,虽然劳作很辛苦,但从没有遭到打骂,伤病者竟然还有巡回的医匠免费治疗。
两个半月后,一个个流民家庭开始住进自己建起来的红砖瓦房,每户人家都分到一亩用于种菜养鸡的肥沃土地,
紧接着,一件件用精铁打造的新式农具、只有富裕人家才能享用的精美套陶器和布匹,免费发到每一户人家,日子过得比在自己原来的老家还要安逸富裕,所有的孩子进入了建于村中正中央的宽敞学堂。
首次与主上刘存谈过话之后,公孙沛和其余十七能写会算的人一起,被选为村中学堂的教书先生,享受超出平均配给两倍的优厚待遇,管教的却是流民自己养育的三百多名孩子,其中就包括主上刘存可爱的五岁女儿,以及公孙沛的两个外甥在内。
当所有人看着自己亲手开垦出来的上万亩土地冒出绿苗,当所有人住进青砖灰瓦的结实房子、家里有孩子的欢笑、后院有鸡鸭的鼓噪之后,谁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就在众人无比迷茫之际,主上刘存将所有人的卖身契逐一归还,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话:“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任何人当成奴仆,你们都是我刘存的父老乡亲。”
刘存走后,逐渐回过神来的人们捧着自己的卖身契,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成千上万人转向刘存离去的方向,匍匐在地频频磕头,那天晚上,哭声响了一整夜。
直到三天之后,还有许多人每天一早来到小河边,流着泪遥望北面刘存居住的方向,也就是从那时起,所有惶恐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所有人都把这块土地看成是自己的家园,也正是从那时起,所有人都把刘存当成了自己的保护神,自己的主上。
那段时间,公孙沛每天回家走到无偿分给自己的小院门口,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片刻,呆呆看着红砖灰瓦宽敞简洁的新家好一会,然后穿过没多少家当的正堂,转入东厢房向自己的母亲问安,恭恭敬敬地汇报一天来的所见所闻,与精神越来越好的母亲低声说话,告诉母亲大妹在纺织工坊干得很舒心,妹夫许俭出息了,勤学苦练进步飞速,获得大公子刘振的器重,成为制陶工坊的首批匠师,下个月的薪俸会增长两倍,两个外甥在学堂里很听话,和别的孩子相处很好。
可回到自己房中躺下后,心潮起伏的公孙沛怎么也无法平静,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看到了层出不穷的新事物,看到了令他无比震撼的组织方式、惊人的生产效率和各种匪夷所思的高超技艺,也看到让所有人衷心爱戴的刘存时常到处晃悠,遇到年长者会主动问候,和任何人说话都带着微笑,没有半点架子。
公孙沛一直觉得身材高大刘存非常神秘,尽管刘存说话简单直白,毫无美感,还夹杂着诸多新奇词语,不时出现病句和词汇搭配错误,但他感受到刘存身上拥有如同天神一般的力量,仁德慷慨,无所不能,刘存不但在制陶、制铁、制盐、造船等方面拥有惊人的智慧,还有令人动容的统帅才华和杀伐果断的狠辣,只要他吆喝几声,乱哄哄的上万愚民很快秩序井然,他制定出的一套又一套规矩令人闻所未闻,却造就了今日数万人的崭新秩序和振奋昂扬的精神面貌。
更让公孙沛目瞪口呆的是,这位被万民称之为主上的年轻人毫无尊卑观念,时常光着膀子下地干活,冒着滚滚尘烟指导数百青壮修砌巨大的火窑,无私地向每一个请教他的匠人传授各种能够换来巨额财富的绝技,无数人听到过他爽朗的大笑和粗鲁的笑骂声,甚至还传说他剥得光溜溜的,如同飞鱼一般游到深幽可怕的大海深处。
公孙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刘存注意并任命为蒙学首任山长的,只知道自己在数月前贼寇袭来时挺身而出获得了刘存的认可,直到五天前的晚上,刘存带上丰盛的礼物突然登门拜访,坐在公孙沛老母亲的床前如同邻家子侄那样轻松聊家常之后,公孙沛才发现自己的后半辈子离不开这个年轻人了。
刘存看望公孙沛的老母亲之后,乐哈哈地告辞离去,公孙沛谦恭地将刘存送出院子,随后陪同刘存一起慢慢走到已经竣工的码头,遥望黑黝黝的大海久久伫立。
没有人知道当天晚上刘存和公孙沛遥望大海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次日一早,换上最体面衣衫将须发打理得一丝不紊的公孙沛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从容不迫地进入刘府,之后默默跪坐在刘存身后,一言不发地陪同刘存,接见一个又一个乡老和各部大小主管。
傍晚,公孙沛施施然离开刘府返回自己的家,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四名手提小包袱的美丽丫鬟,至此,所有人都知道了公孙沛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