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莞尔一笑,并不作答。
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她的脸色看起来远不及平日里红润——不是因为她没有上妆,而是因为,她已经……中了和梁尊帝一样的慢性剧毒。
“这药……没有解药吗?”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探问。
“无争寻来的毒药,怎会有解药?”女子似笑非笑。
“他……”他明知那是他的父亲,“那他知道你也会跟着服药吗?”
话音未落,我已深觉这个问题实属多余。
他会不知道吗……会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是父子。”
言下之意,两个人都一样的……
我不愿意往下想。
“你就没有想过,荣华宫为何会突然走水?”廉妃话锋一转,冷不防提及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因为只有一把大火烧光了,才不会有人知道,淑妃已被他制成了人彘,扔在了不知何处的荒郊野外,遭野狗啃食。”
人彘?
我蓦地一惊,脑中不禁回忆起多年前收看的一部电视剧。剧中,汉高祖刘邦的宠妃——戚夫人,就是被皇后吕雉施以“人彘”的酷刑。犹记那无颜之脸,吓得我一个晚上没睡好。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应该知道他这般做的原因。”廉妃顿了一顿,许是话说多了,渐渐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那些害你受苦的人,来日自当百倍偿还。
脑海中倏地蹦出这样一句话,我猛然领悟到,那一夜恍惚听闻的话语究竟是何含义。
可是,他也太狠了……
狠?
思及此,我不禁怔忪。
“你在害怕吗?”女子幽幽的嗓音传来,害我登时打了个激灵,“若是害怕,便离得远些吧。”
“……”我双眉微锁,狐疑地打量着始终纹丝不动的女子。
她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些?是……是心有不甘挑拨离间?不对,像她这样一个几乎放弃生命的人,怎会多此一举?那是……是……
“此人太过阴狠,终是会伤人伤己。”廉妃沉声说着,眼皮一开一合。
阴狠,阴狠……
我无法将这个词同那个宠我护我温润如玉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可是,可是他的所作所为……不!他是有苦衷的!他……
我越是思考,便越是心乱如麻。
“啪——”的一声,猝然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循声望去,见始终巍然不动的女子突然伸手扶住了案几,身子也有些摇晃。
“娘娘!”我急忙冲过去扶住她,近距离的观察却叫我吓了一跳——她的脸色已是惨白,嘴唇微微发黑,“啊!”尚未等我思考出个所以然,她就冷不防吐出一口鲜血,“是毒发了吗?我去叫太医!”
“不必……”她一下子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袖,咧开嘴嫣然一笑,“没用的,我已服下一种烈性毒药……以这些年来……我对毒药的研究……没等你走到太医院……我就一命呜呼了。”
“你这是何苦?!”我忙不迭蹲下身来,扶住她的身子。
“呵……生无所恋,死有何惧……”女子微笑着靠进我的怀里,双眼迷离,“朴姑娘,我只求你一件事……求你答应……”
“你说……”我鼻子一酸,深知我已无力回天。
“我死后,将我火化,骨灰……撒入洛苏城的……虔河之中……他……在那里等我……”女子断断续续地说着,简直毒发如山倒。
“好……”视线已然模糊,我咬着唇点头答应。
“谢谢……”语毕,她挣扎脱离了我的怀抱,双手攀上案几,仿佛在靠它支撑着仅存的生命力,“你走吧……”她拼命坐直了身子,却已气若游丝。
“娘娘……”两行清泪滑落,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面对死亡。
“走吧……”她不徐不疾地阖上了眼眸,不再多言。
我含泪起身,默然举步。
行至门口,我终是忍不住回眸一望。
她仍旧坐在那里,如同我来时那般。
娴妃疯了。
继淑妃“葬身火海”之后,廉妃亦“自行服毒随先帝故去”,北梁皇宫接连殁了两位先皇嫔妃,这令四妃之中对死亡极度恐惧又变得疑神疑鬼的娴妃一夜之间失了心智。
我亲耳听见几个宫女在背后幸灾乐祸地嚼舌根,大抵是嘲笑昔日自视甚高的娴妃如今披头散发疯癫痴傻的模样。
我停下脚步,冷眼看向窃窃私语的宫女们。本来聊得欢畅的几人很快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全都噤声埋低了脑袋。
不知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是畏惧于我。
我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们一会儿,才迈开步子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我不清楚自己缘何会对她们的行径生出厌恶之情,兴许是因为我再度前往德妃寝殿却又不爽地发现扑了个空,又或许是因为在宫中丧事不断的情况下她们身为宫人居然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再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