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爱芹不要治母后的罪了?”依旧拿后背对着他们,我凉凉地发问。
“臣等不敢——请皇上以龙体为重——”一群人又异口同声道。
呵,你们少来烦我、少来气我,我这龙体自然而然就能“重”了。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回事——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淡然道:“你们退下吧,朕一个人在这儿陪陪母后。”
身后没有动静。
不敢?很好。
看来这些人,还懂得最起码的君臣之礼、尊卑之分,没敢真的拍拍屁股走人,把他们的君王独自留在雨里跪着。
良久,敌不动,我亦不动。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直到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声“阿嚏”——尽管这一声响因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压着故而显得特别斯文,但我还是切切实实地听到了。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不予置评。
“皇上。”正在此时,又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了,“皇上的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令臣等惭愧。但还望皇上以龙体为重,以国事为重,以告慰先皇后娘娘在天之灵。”
待他说完了这番话,我也听出了这说话的乃何许人也。
温丞相居然主动开口劝说?只是他这台阶,是为我而造?还是给所有人准备的?
“恕臣直言,皇上自入宫以来,龙体有恙已不止一回。”我正暗自好笑,温丞相又接着说,“臣相信,先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皇上在此长跪不起抑或自责不已,甚至因此伤了龙体,误了政事。”
“……”话音未落,我已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脖子。
前半部分听着倒还顺耳,可最后那几个字……呵,他果真是不肯错过任何一次暗中指责我的机会。
我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罢,古语有云,忠言逆耳嘛。既然他要当忠臣,那我也不好轻易拂了他的愿——我这就做个从善如流的君主吧。
思忖至此,我在出秀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等站稳了,我不徐不疾地转过身去,目睹的是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朝中大臣们,正直挺挺地跪在那儿,等我发话。
我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最前排的温丞相身上。我眯了眯眼,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跟前,不紧不慢地弯下腰,向他伸出了手。注意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双手,他抬起头来,眸光中似带疑惑。待我朝他微微一笑并用眼神示意他伸手,他才眉心一动,将自己的手交到了我的手中。
就这样,我亲手将我的“假想敌”扶了起来。
“温爱芹的一席话,真是如醍醐灌顶。”我保持着三分浅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双眸,“朕思念母后,心中悲痛,竟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故意皱着眉,一边哀伤地说着,一边抬头望向众人,“众位爱芹平身吧。”
“谢皇上。”一行人如蒙大赦,连忙三三两两地站起身来——当然,他们表面上没敢表现出明显的欣喜。
“望温爱芹往后能像今天一样,多多提点。”眸光流转,我再度看向了跟前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摆出了一副低姿态。
“臣不敢。”温丞相难得恭顺地欠了欠身子,可我没看错的话,他的眉毛似乎拧了一拧。
无妨,反正都是场面话。
我心中暗笑,脸上轻笑,转而抬眼,对着所有人柔声吩咐道:“诸位爱芹速速回府更衣吧,朴要受了风寒。”
“臣等谢皇上关心——”一行人忙拱手行礼。
“退朝。”我不轻不响地宣布完,便侧身借着出秀的力道,装着有气无力地样子,迈开了步子。
结束了……
伴随着“臣等恭送皇上”的声音,我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在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时,一片阴影冷不丁笼罩于上空,我不禁抬头去瞧,原来是身边突然冒出个跟班的小太监,不知打哪儿取来了一把伞,小心翼翼地替我遮着雨——而他的身子,此刻正完全暴露在风雨之中。
我见状,不免想起了自个儿的身后应该还有十多个宫人,他们是不可能打着伞跟随主子的。
思及此,我侧目瞅了瞅出秀。虽然沾了我的光,但她的大半个身子仍然位于伞外。而她搀扶着我的手,业已冰凉如雪。
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随即加快了步伐,直奔寝宫而去。待到终于回到寝宫的屋檐下,我停下脚步,发现我的一身衣衫没干,后边一群宫女太监的衣服倒已湿得厉害。
想来他们,也已经在我跪地不起的时候,淋了许久的雨了。
“皇上,奴婢伺候您快些进屋更衣吧?”尚未等我张嘴说些什么,身旁的出秀已然抢了先。
“不必了。”我拿开了一路上都搁在她手臂上的胳膊,望着后方十余个低眉顺目的宫人,“你们都下去把衣裳换了吧,别着凉了。”
然而一语毕,却无人行动。一行人个个将双手摆在衣襟处,动了动脑袋,似是想要面面相觑,却最终未敢有任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