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永远也得不到答案,我还是忍不住怀念起那个世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直到上空忽然笼罩了一层阴影,我才从缅怀中抽身,放下双臂,转过身子一探究竟。
“皇上,”视野中,出秀正举着把油纸伞,伸长了手臂,脸上写着含蓄的关切,“雪凉。”
我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嘴角,转而继续仰视苍穹,嘴里轻声道:“把伞拿开吧。”
“皇上……”
“拿开吧。”
“是。”皇命不可违,出秀只得收起了伞,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我的背后。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同样一声不吭地立于原处,欲令被搅动起来的情绪归于沉寂。正在此时,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移动中的人影,我下意识地转移目光——映入眼帘的,是须发皆白的徐离仁。
老人渐行渐近,不久便站定在我的跟前,恭敬地朝我行礼:“老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我不动声色地应着,心中猝然想起了十几日前在心远阁目睹的情景,“徐离爱芹有事?”
“回皇上,”老人抬起头来,白胡子一抖一抖的,“腊月已至,皇上的生辰就要到了。老臣今日,特来向皇上请示。”
“请示?请示什么?”心生疑惑的我不由脱口而出——可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
“请……”徐离仁闻言亦是一愣,忍不住木讷地眨了眨眼,“臣想向皇上请示……皇上,打算如何操办生辰大礼?”
果然……
对方道出的解释与我的推测相符,我微微皱了皱眉,答曰:“老规矩,一切从简吧。不过是个生辰而已,无需铺张浪费。”
“这……”本以为徐离仁会和上回一样赞我懂得勤俭持国,岂料事实却出人所料,“皇上,老臣以为,此乃皇上认祖归宗、继承大统后的第一个寿辰,若是办得太过简单,是不是……”
他并未往下说,我却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是以,我当即选择了个折中的法子,对他说:“这样吧,爱芹看着办就好。想来你是可以做到,既不失体面,又不胡乱挥霍的。至于其他,朕没有特别的要求。”
“老臣遵旨。”许是见我兴致缺缺,对此事并无太多想法,徐离仁得了个办事的大致方向,便不再执着,非得问出个所以然了。
可是他不明白,这又不是我真正的生日,周围所谓替我庆祝的人,也不是我真正的亲朋好友——相反的,皇帝的寿宴,来的不都是文武百官么?那群披着各色兽皮的狐狸,指不定会给我整出点什么幺蛾子呢!我必须得忙着应付他们,这叫我如何提得起劲来?
“哦,对了,”不过,我倒是冷不防想起一件事来,“朕的生辰,是几时来着?”我注视着徐离仁,真心诚意地发问。
“皇……皇上不知道?”话音刚落,徐离仁就瞪大了眼瞅着我,似乎相当意外。
“朕自出生以来就流落民间,师甫好像也没告诉过朕。朕何以知晓?”我煞有其事地反问,与此同时,我看到徐离仁脸上的诧异之色已然被悲悯、愧疚的神情所取代。
“老臣失言了。”他一脸痛色地低下脑袋,双手作揖,高举过头,“老臣竟然忘记了……请皇上恕罪。”
“不碍事。朕不怪你。”我面色如常道,“那么,朕的生辰究竟是哪一天?”
“回皇上,皇上的生辰是腊月二十六。”他慢慢放下两只手,直起腰来。
“十二月二十六?”我用疑问的口吻重复了他的话,“那不是跟除夕很接近吗?”
“回皇上,正是如此。”他一板一眼地回答。
“那还不如跟新年一起过。”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我心下清楚,无论是一国之君的寿辰还是一个国家的迎新大典,都逃不过君臣之间摆排场、装样子的过程,故而我一心只想着:少走一个形式是一个,少看那群狐狸一眼是一眼。
“这……”徐离仁闻言,旋即面露难色。
“朕说笑的。”幸好我及时恢复正经,知道自己的提议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眼前的这位大神官是不会赞成的,“爱芹还有事吗?”见他无言以对,我好意缓解起他的尴尬。
“回皇上,老臣无事了。”他不徐不疾地将头抬起,又垂首作揖。
“唔……”我轻轻应了一声,下意识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老臣告退。”既然嘴上已言明无事再报,徐离仁就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这便行了礼,慢步退下了。
待他别过身去渐行渐远,我才注意到雪已越下越大。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我和出秀二人,我望着徐离仁远去的背影,不由陷入沉思。
他这一来,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腊月飞雪,一岁将除。这个新年,我是毫无疑问地要坐镇于南浮宫中的,那么心远阁里来自东漓的四人呢?
辰灵自然是同我一块儿过的,毕竟他已同程家断绝了关系;黎烨虽自我登基之日便留在我这儿,但这大过年的,我也吃不准他是否会回到东漓,偷偷地去陪他的宝贝妹子;穆清弦其人虽不喜束缚,常年云游四海,但他终究是漓国名门——穆氏之后,像穆家这样的大家族,指不定有除夕夜举家团圆的规矩,任他穆清弦恐怕也无法违抗;相较之下,柳自娫虽非生于达官贵人之家,但她同家里人的关系应该是几人之中最为亲密的了,让她背井离乡留在南浮,不回去陪家人过年,这说得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