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对我,也从没真心摆出一个臣子应有的态度?”我渐渐抿起的双唇终是开启,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眼前人。
“这便是症结所在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朝堂之上,他的政见虽常与你相左,可细细想来,他的很多观点也不是全无道理。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平心而论,你认为他的顾虑是危言耸听吗?”
“兴许他有他的考量,但是他基于那些考量的做法,你能认同吗?”四目相对,我据理力争。
“将灾民隔离在皇城外自然是不近人情,可是云玦,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靠人情就能解决的。”
辰灵的话令我心头一紧,我不由自主地沉下脸来,一句反问脱口而出:“难不成实际上,你还赞同他的做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辰灵柔声否认,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思合适的措辞,“我只是想说,你对他所带有的敌意,很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有些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触到了我的逆鳞,我只觉脑中一股血流上涌,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温故离能稳坐三朝宰相之位?而且其中有一朝的君主,还是弑君谋反之人?”
“……”他皱起眉头不说话。
“我现在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说他就是存有异心。”见他蹙眉不语,我以极快的速度接着道,“但再看看他平日里的一言一行,那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我不得不防,你明白吗?”我顿了顿,深切地强调着。
“防,不该是这样一种做法。”岂料我话音刚落,辰灵竟目不斜视地盯着我,冷不丁出言反驳,“云玦,你而今的表现,就好像是在……不自觉地把你认为可能会伤害到你的人……视为敌人。”
一席话,一个眼神,居然叫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仿佛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来,失笑道:“呵,面对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人……难道,我还该把他当朋友?”
“你若真要防他,便不该做得这般明显。”他敛着双眉,神色逐渐趋于严肃,“所以云玦,你恐怕只是单纯地……在因自己的主观臆测而产生对立的情绪。”
“我怎么就是主观臆测了?”辰灵郑重其事的一番阐述成功挑起了我的战意——我觉得自己分明就是有理有据的,为什么到了他那儿,却成了主观臆断?
“你听我……”许是我几近跳脚的模样也愁煞了辰灵,他微绷着脸紧盯着我,张嘴打算说些什么,却被我忍不住高声打断。
“辰灵,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帮着他说话?!”接连两句掷地有声的反问,发乎情,却并未止乎礼——我只觉自己险些就要在这动荡的车厢中站起身来。
“我并不是在偏帮谁,只是就事论事。”他的眉头越拧越紧——我很少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而就是这样的神态,叫我登时心中郁结。
“你应该懂我的,我不会嫉妒谁功高盖主,我怕的是有人心存歹念!”是以,我急欲表明心迹,心急火燎地道出上述事实,“到时候不光是我性命难保,连你也会有危险,你明白吗?!”
话音落下,辰灵明显怔忪了片刻。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我抿唇噤了声。
“云玦,”回过神来的辰灵忽而注目于我,一双乌黑的眼一眨不眨,“是不是那个位子……让你很没有安全感?”
我闻言一愣。
是这样吗?
“或许吧……”我动了动脖子,目光游移不定,“可是,我不会逃避。”
在我既已死心不再对回家存在念想的情况下,在辰灵一再为我默默付出的情况下,在我今日亲眼目睹一条年幼的生命于眼前陨落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再选择逃避。
听得答案,他一言不发。
一时间,两人皆陷入沉默。
“你累了,歇一会儿吧。”良久,他忽然轻声道。
我注目而去,然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背脊重新倚靠于车壁,我微微压低了下巴,慢慢合上了眼皮。
一路无话。
回到宫中,我径直前往藏书阁,他则默不作声地尾随。一头扎进了保管着南浮史书的藏书阁,我们心照不宣地翻阅起数十年来的历史。
还真是挺多灾多难的……
翻着翻着,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上述想法,若不是碍于先前在马车上发生的口角,我一定会当着辰灵的面将之化作言语。
“云玦,看来我们当真是不够了解南浮的过去。”谁知,我这边忍下了主动开口的欲望,对方却是似无顾忌地发话了。
“嗯……”我瓮声瓮气地应答,心下虽有不快,但更多的却是惭愧。
不得不这么承认,我虽曾大致浏览过这个国家的历史,但因为当时还不够上心,并未逐一细瞧,也就没能察觉某些问题。
“是我疏忽了。”思及此,我垂眸抿了抿唇,索性大方地认错。
“我也做得不好,不怪你。”他沉声说着,语气平静。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感觉到面前似有一道目光投来,我抬起眼来,与之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