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啊。”郑新一拍手,“这可不是说到咱们当兵的心坎儿里了嘛!陈森还能不服?”
“……就这?”陆鸿开始怀疑他在拿自己开涮。谁知郑新一本正经地道:“您别小瞧了这话,满青州行营被兵部几个五六七八品小官搅得鸡飞狗跳,人人都是一肚子怨气,可是谁敢当面说这句话了?谁敢挥挥手把这些书呆子从军帐中撵出去?”
陆鸿被他一提醒,才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他又不明白了,这种话又有甚么难说的?
郑新歪嘴笑了笑,说道:“老郑我说一句犯上的话,先圣文帝把咱们大周朝治理得井井有条,可也将武帝留下来的兵制搞得乌烟瘴气。大将军们被文官打压着,缩起卵子过日子惯了,没人敢为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基层军官和大头兵打抱不平。现在这些鸟事不当的读书人连最起码赏罚大权也要抢,真是******……”
陆鸿听他越说越是不堪,眉头也是越皱越深,末了终于没忍住,伸手敲了敲桌子,打断他道:“行了,少没踪没影地扯这些闲篇!文官不当鸟事你就能当个事儿了吗?”
他不骂还好,一句骂过,那郑新非但不恼,反而喜滋滋又凑近几分,腆着脸道:“大人,老郑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是半路从军,甚么规矩都不懂,不过这也是好事,没沾染了咱们这些老军旅的臭习气,将来封侯拜相也是迟早……”
陆鸿见他嬉皮笑脸半真半假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朝门口挥挥手骂道:“******少放屁,现在你可以滚了!”
“欸,好嘞!”郑新二话不说,抬脚便走,边走还边嘟囔着,“差点忘了还烤着一头乳猪,再不回去该烧焦了……”
陆鸿一把抄起笔筒里的毛笔,想了想还是没有丢出去--这是已故后军副指挥周全的遗物。
郑新走了,军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刚点燃不就的油灯偶尔发出“哔剥”的爆裂声响,许是灯油、灯芯放得久了,难免受潮染灰。陆鸿坐在椅子上手臂支着下巴,在犹豫着,是不是将张如镜那小子找过来问问,毕竟他着急忙慌赶回行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帘门被人轻轻掀开一角,一个人影背着光缩着身子走了进来,然后便在门边一站,默然不语。
陆鸿眯起眼睛瞧了过去,心里冷笑一声,正是张如镜。不过这小子此时身形佝偻、头发蓬乱,脸色也是一片死灰样,他似乎感觉到了陆鸿的目光,突然浑身打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件事真是你做的?”陆鸿淡淡地问。他本以为自己见到这小子后会怒气勃发,最少也要先把这混球打个半死,谁知此刻却是半点火气也无。
张如镜不敢看他,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陆鸿想也不想地道:“你去自首吧!”在他看来,规矩就是规矩,王法就是王法,这是维系社会体系的基本准则,犯了法就该受到惩罚!
谁知张如镜突然抬起头,决然道:“我不能去!”
“……为什么?”陆鸿攒起眉头,瞪视着他,“你怕死?”
张如镜摇了摇头,道:“我才不怕!我是你的亲兵,如果我去自首了,那么你也逃不了干系,那帮人有一个是甚么大将军的儿子。”
陆鸿沉默了半晌,说:“不错,你闯下这样大的祸事,我有责任--我陪你一起去。”
张如镜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道:“不行,******少装好人!你打死我给那些人报仇好了!”
油灯忽然没征兆地晃动两下,灯火照在陆鸿的脸上,忽明忽暗,接着河方向传来一阵大地轰鸣,那是无数马蹄奔驰的声音。
“你他娘的还给老子涨包!狂言么啊?你能是不是?”陆鸿飚了两句保海县的方言,兀自气愤,走过去一脚将他踹了个马趴,胸膛一鼓一鼓的呼呼喘气。
两人互相瞪着眼着沉默半晌,陆鸿坐回到椅子里,平复了心情,这才又道:“你给老子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如镜不敢违拗,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陆鸿没有再言语,几个念头在内心挣扎着,这一下打断顿时让他放弃了绑张如镜送官的想法,他暗叹一声,一面为自己的懦弱感到可耻,一面为了不可预知的未来而担忧。
他放弃报官,绝不是为了保护张如镜,而是自己不敢面对毫无意义的死亡,或者囚禁,当然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即便是那个甚么大将军找上门来,顶多也就是杀了张如镜了事,对自己未必有多大威胁,但这终究是懦弱;而他这样做便等同接受了陈州王的帮助,接受了他的恩德,可是,这位前任太子突然间召集旧部,还私自离开封地,并且甘冒风险地笼络自己,难道是为了替他的父皇慰劳臣子?只有一个解释--这位前太子要效法李世民了……而对于陆鸿来说,到时他该如何抉择,这是个不可预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