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唔”了一声,心中感叹,却没再言语,他已经找到了花源的身影,正穿着浅绯色戎常袍,跪在最末的一班里头。
不多时花老太爷车马停在门前,锦袍车夫便立即下车让在一边,跪拜之中两个古稀老人便越众而出,一个亲自在马车边放下踏板、手执拂尘伺候,另一个右手卷起锦缎车帘,左手打伞,扶着一位紫绶赤袍金丝幞头耄耋老官出门。先前那位便轻扫拂尘,替那老官掸去鞋面、袍角上的灰尘,跟着拂尘在手腕上一挂,双手扶着老官的另一只手臂,将他搀下车来。
那老官瞧起来精神十分矍铄,踩着踏板下车之后,便甩脱相扶的两人,自己背着手大步流星地从院门外拾阶而上。两旁跪拜子孙便大呼:“恭迎太爷(爷爷、父亲)。”
等到那老官进了院门,大家这才呼啦啦站直了身子,各个朝门外驻足等候的行人抱拳感谢,这些行人中有平民商贩,也有下衙的官员,大家都客气地回礼致意。花家老太爷回府的排场至此方尽,车夫将马车赶入巷里,到后院马厩卸车养马,随行十二护卫也都跟着到后院歇息,花家大小子孙各自拍打膝盖、肩膀上的地灰、雪花,分长幼依次陆续回进门内,接着两扇中门缓缓阖上,“砰”的一声,只留下森森厚重的黑漆门面和亮灿灿的包铜门钉,以及两个巴掌大的狮兽衔环辅首……
陆鸿见状心中暗想:难怪花源三十出头便这般老成持重,处处体现出高人一等的素养,原来是家教所致。他本打算上花家找他叙叙旧的,可是见了这等场面,心里头一阵发毛,哪里还敢去聒噪。吴卫更是如此,他是家里独苗,从小放肆惯了的,见了这种规矩大的人家都是绕着道走。
可是天不遂人愿,两人还没商量好下一步去哪,便见花家大院侧门开处,一个门丁打伞出来,兜了一小圈,从过街窄道上横穿过御道,径直朝二人走来。
陆鸿和吴卫面面相觑,都苦着脸暗叫一声不妙!
真是怕甚么便来甚么,眼看着雪越下越大,那门丁提起袍角,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二人跟前时深深作了一揖,客客气气又不失风度地道:“两位大人想必是陆副指挥与吴校尉罢,我家公子请到府下一叙。”这老花家只一个门丁也是这般气派,寻常官门富户虽多,却又如何能比?
陆鸿问道:“你家公子是花源吗?”
那门丁道:“回大人的话,是源少爷。”原来花源只那么一会儿功夫,便也瞧见了他们,八成是向对街这边作礼时看到的。
陆鸿便一伸手,道:“那么请小哥儿带路罢。”说罢他将小金子支了走,顺便将那些个吃耍的东西也都拿了回去。
那门丁请二人先行,自己侧着身稍稍落后半步,不住地指点路径。
三人走到大门口时,却听那门丁道:“源少爷在后边儿。”
吴卫知道规矩,便像陆鸿使个眼色,带着他拐进马车走的巷子,走了几十步,才见院墙上开了一扇拱门,花源正在门内笑吟吟地朝他们招手。
那门丁见他亲自来迎,便打了个躬,悄然退了下去。
三人分军阶上下见礼已毕,花源便让到门后,道:“陆副指挥,吴校尉,请进!”
陆鸿一边往里走,一边摆手笑道:“甚么副指挥,自家人就不说外头的话了,咱们这个青州行营说话便要裁撤,哪里还有甚么正副指挥。”
花源笑笑不语,陆鸿这话说的没错,他最近也在为这事犯愁。
虽说他的右军如今是名存实亡,但好歹只要一军建制保住了,迟迟早早都要给他补充兵员,到时候凭他的本事,再练成一支攻守兼备的军队也不是难事。
唉,一旦大演武之后裁撤的事情宣布下来,他的结果好一点是去边军再领一部,混两年资历升迁一阶半阶,差的话可能就要留在卫军或者禁军里消磨光景了。
三个人相跟着,各怀着苦闷心思往后院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