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八七仰着脸,眯着眼,从眼皮缝里看叶都头,过了良久才说道:“凡事得有个规矩,想我们单家,祖辈也不容易啊,这些田地,哎呀呀不容易啊不容易,难不成你这田舍奴要白白种了我们单家的地?”
“不是的,收成不好,俺只是望员外减免则个。”
“哼。”单八七轻轻用鼻子哼了一下,接着呷了一会儿茶水,方才说道:“真真的别叫人过活了,你们农家不易,难不成俺这个乡绅就容易了?你也看到了,俺也有这么多口人养活哪,知道你们农人不易,俺这才把地借给你们种,俺也只不过是抽取了一些而已,你非但不知感激,还跑到俺的宅上来闹,真是世风不古啊世风不古。”
单八七感叹了一阵,接着呷盅里的茶水,等茶水见了底,将茶盅递给身旁的随从,说道:“那个谁,把师爷叫来,查一下这个人的底子。”
单丕激灵,跑步奔宅内去,将单八七聘请来的师爷叫来,师爷手中一本账不离手,上面全是租种单家田地的佃户,很快就查到了三井村叶家。
师爷将叶大一家人的概况念给单八七听,单八七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抖了抖袍子,说道:“叶六试图欠租不交,还遣来长子到宅上闹事,殴伤了我们数名丁,因叶家度日艰难,暂不追加赔偿,但要将叶六的女儿叶氏抵押到宅内,做三年杂务,三年后放还,以抵叶家长子殴伤家丁的赔偿。”
单八七一说完,师爷立即应声道:“员外公道。”
过后单八七派单丕带领其他几个家丁,用牛车将叶大送还送三井村叶家,师爷跟随而来,将单八七的意思转达,强行将叶大的妹妹叶氏带走,叶六懦弱,加上身子骨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抢走,叶二虽比叶都头小了几岁,但也是个热血少年,哪容这抢男霸女之事发生在自家?抄起锄头动起手来,然而和单丕同来的家丁们早有准备,几条杆棒一齐下来,将叶二打得倒地不起。
当时叶家兄弟都受了伤,眼睁睁看着妹妹嚎叫着被单家家丁强行拖走,在未到豆蔻之年的叶氏嚎叫声逐渐远去时,叶六使出浑身解数,却也只能哼哼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口眼歪斜,叶家兄弟强忍着伤痛,挣扎起来,救治奄奄一息的叶六。
叶六的浑家早被吓傻了,直到叶六暴病倒地,方才嚎叫起来,一时六神无主,到了晚间,叶六眼看着病情加重,叶家兄弟也因为身上有伤,出不得门,无法为叶六求医问药,叶六的浑家看着丈夫和儿子被人搞成这个样子,女儿吉凶难卜,唯有高一声低一声哀嚎个不停。
全家人就这么过了一个不眠夜,叶六在凌晨时分咽了气,在咽气前,还回光返照了一下,双手分别死死抓着叶家兄弟的手腕,咬着牙哼哼着,但此时已经口眼歪斜,说不出话来了,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门口破败的柴门。
“父亲,我们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治病。”叶老大说道。
“父亲,我们一定会好好劳作,多得收成,让咱们全家过好一些。”叶二说。
兄弟俩的话,都没能使叶六平静下来。
“大哥,你有话快说吧,要是闭了眼,怕是我们都听不到了。”叶六的浑家经验多一些,看出自家男人怕是要走了,哭着说道。
叶六仍是瞪着门口哼哼着,叶老大似乎有所悟,忍着手腕上被父亲用力抓出来的酸痛,问道:“父亲,你是说,要我们把妹妹找回来吗?”
就看叶六终于点点头,看来为了传达出这一句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手逐渐松开,眼皮慢慢地放下,口中也不再哼哼,连歪斜的口眼也逐渐正了过来。
“大哥,别丢下你浑家啊!”叶六的浑家见自家男人的确油尽灯枯了,立即嚎啕起来。
叶二没见过死亡,自然不敢相信父亲真的要去了,看着神情逐渐呆滞的父亲,口中喃喃道:“怎会,怎会……”
叶大跪在父亲的面前,深深磕了三个头,他知道,要不是他这回气盛去找单八七理论,他们全家就算艰难度日,也不会这么快家破人亡,但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足以弥补叶大的愧疚。
第二天的时候,叶家兄弟同母亲一起,草草葬了叶六,一家人常年奔波忙碌,却连肚子都填不饱,葬叶六的时候,薄板棺材也没有,只能用草席卷了,寒酸入土。
虽然叶家是穷苦人,没有士人所为守孝三年的陈规,但孝总要带一段时间,可是叶六的头七还没过,叶二不见了,叶大寻遍了三井村、东沟村,最后寻到单家庄,被单家庄丁抓个正着,带到了单八七的宅内,二话不说,先是拷打了一番,然后才逼问叶二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