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桩奇事……”周少白叹道。
他很是不明白,一位负剑而行,单枪匹马进山寻找那食人妖孽的英挺少年,终究却和那妖怪成了夫妻,还生了孩儿。这离奇的事情简直仿佛出自他读过的怪谈异闻一类的志怪小说。
虽然眼下这故事中的孩儿就坐在对面,娓娓而谈当年的旧事,但是周少白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造的一个白日梦幻了。
“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吗?”周少白忍不住发问道,这件事毕竟太过离奇,任谁都要忍不住追问的。
无常公子眯起眼睛,竭力在脑中搜寻当年母亲说过的只言片语,将之还原复述道:“他们见面后,少年心高气傲,要我母亲投降认罪。要知道我母亲可是有着千年的道行,怎么会把这少年放入眼中。若论本事,那少年本已不是我母亲的对手,更何况我母亲还狡黠聪慧的很,于是,你能想到的,这次降妖的唯一结果,只能是那少年被我母亲擒住了。”
说到这里,无常公子笑了起来:“若是换作旁人,我母亲一早就吃个干净,只可惜遇到的偏偏是他。我母亲说,那少年英姿飒爽,聪颖俊秀,气度不凡,让她一见之下,终于明白了人间所谓情之一字的含义,按捺不住,偷偷有了芳心暗许之意。”
“我母亲是妖怪,自然不懂人间女子是如何表达心意,只是明白告诉那少年,要和他结为夫妻。那少年自然是大惊失色,断然拒绝,不过我母亲怎能如他所愿?当日便用了手段,二人在这宅子里结为连理,共枕鸳鸯绣被,齐赴巫山**。她说,那少年的睫毛很长,甚是好看,让她念念不忘,心意蠢动。”
他指着玉绮罗昏睡的床说道:“当年的家什,如今只剩了这张床。少年一开始郁郁寡欢,终日愁眉不展,只说自己本意以降妖除魔为愿,谁知居然与妖精成了夫妻,实在是愧对师父师祖,也无颜去面见那些山下村民。见他如此愁肠百结,我母亲暗暗发誓要让他欢愉起来,于是用心学习人间女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想要将自己妖气的一面,尽皆抹杀掉。她听了那少年喜爱梅花,便在这宅子内外遍地栽培,她见了那少年喜爱吟诗作对,便从山下买来诗词暗中背诵,她发觉那少年的衣衫旧了,便买来织机,自己织出布匹,给他量体裁衣。她给那些过往被自己吃掉的人设坛做法,请高僧超度,诚心悔过,消弭自己罪业,她不用内丹驱寒,寒冬腊月在溪边像寻常女子一样给他洗衣,只生的满手都是冻疮。她真的变了,不要说吃人,她连肉都不吃了。想起以前的罪孽,她便痛悔得涕泗横流,恨不得以死谢罪。”
周少白听得不禁有些动容,说道:“你母亲一定是为情所感,情愿洗心革面,不再作恶。这份心意也真是难能可贵了。”
无常公子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母亲这些心意,少年都瞧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慢慢地改变了态度,心中坚冰终于融化,对母亲动了真情意。那段时间他们日日赏梅吟诗,逍遥自在,过得如同隐居高士一般,说不出的惬意欢乐。我母亲本没有名字,少年便以最爱的梅花为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梅姑。”
“我母亲爱死了这个名字,整日自称梅儿,希望自己能像梅花一样得到少年永远的钟爱。而那少年也确实很爱她,他甚至为母亲作了一首诗。在那红梅悄放,静雪送寒的月夜,他和母亲依偎在火塘之旁,在母亲耳边真诚地呢喃道——平生最薄修仙志,愿与梅姑过一生。唯有玉人心似铁,始终不负岁寒盟。”
周少白听得出神,静静地一言不发。
无常公子微笑着,眼中荡漾着忧郁的微澜,接着将那时的事情叙述道:“如果事情一直这样继续,倒也不错。只是啊,人和妖毕竟不是同类。我母亲为了那少年改变了这么多,几乎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是那一天,她一切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付诸东流。”
“虽然她一直很后悔自己杀人吃人的罪业,但是她却也一直也忘不掉人肉的美味,即使她一直吃素,妄想用吃素来排解内心杀戮的渴望。那一年春暖花开之时,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进山采山菌,累了就在树林中睡觉休息。我母亲正巧也去采山菌,她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