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往事,予待前朝宗室、列侯,可谓仁至义尽。”
当初王莽为了上位,所拉拢的对象也包括汉室皇族。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在王莽的主持下,本着“兴灭国继绝世”的原则,立了三位因为作死丢掉王位的刘姓诸侯为王,又让汉兴起以来大功臣后裔失侯者重新继承爵位,共一百一十七人。
仅三年后,类似的福利又发了一次,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一百二十人,刘姓宗室九百余人参加明堂建成后的大祭。对这些受征助祭的人,或增加其封地户数,或赐封爵位,赏赐金帛,任命当官,各有等差。
此举惹得被汉家大宗压制得服服帖帖的宗室诸侯都拍手叫好:“安汉公虽然姓王,但对吾等,比历代先君还好!”
于是王莽代汉,虽也有几个姓刘的反对,其余人无不稽首赞同。
虽然后来,王莽还是将刘姓宗室担任郡太守者都调任谏大夫,诸侯王去掉王号改称为公,全部上缴印信,只享受一份荣誉。
可这期间王莽却未杀一人,连宫室和土地都给他们留着。
于是在新朝宗室王姓子弟被苛刻压制,土地不得超过三十顷,轻易不准出府邸的情况下,前朝宗室刘家人却依然过着不比封君差的生活,坐拥良田千顷,宫室园囿,反而成了地方实力派。
今朝的剑不如前朝的刀,亦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观。
在王莽想来:“圣人言,以德报德,予以圣人之仁待汝等,汝等也应以诚相报。”
可让王莽失望的是,不管是王田令还是限奴令,这些前朝遗老遗少都不愿遵守,当井田制推行三年不得不废弃的时候,王莽只感觉到委屈,他已经带头革了自己儿子、宗室的命,天下人怎么只口头称赞,却无人效仿,也做一点牺牲啊?
就在那时,他头一次生出了”既然彼辈不愿,那便强行均之”的想法。
“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
汉平帝时,王莽主持过一次料民度田,全国的户数是一千两百多万户,人口总数五千多万不到,但考虑到隐户和未能统计的奴婢,编户齐民,应能超过六千万。
但各郡报上来的已垦土地,却只有区区八百万顷(汉代小顷)!
暂时不考虑没报上来的土地,王莽让人算过,如此平均下来,每户不足68亩。考虑到土地泰半集中在贵族豪强手中,分到平民百姓头上就更少了,也难怪佃户如此之多。
思索尝试的失败,王莽觉得是自己威望还不足,虽有文德却无武功。
王莽一拍自己的聪明脑瓜,对四夷开战不就行了!
一来能夺取适合耕作的疆土安置流民和奴婢,二来也能为朝廷赢得巨大的威望——汉武的改制,不就是在痛揍匈奴,赢得几次大战后才得以在国内破开重重阻力推行的么?
想法倒是不错,计划环环相扣,可别说匈奴,连南方小小句町,新军打了三次屡屡无功。一眨眼十年过去了,朝廷连西域、西海都丢了,威望直接跌落地表,第一个环节便没了结果,后续计划自然也无从推行。
而天下,亦已进入“不患贫而患不安”的阶段,曾经享受王莽厚遇的刘氏宗族,前朝余孽们开始不安分,甚至还冒出了刘伯升这等妄图复汉的大逆!
背叛!王莽明白了,从一开始他就被刘姓、豪强们背叛和欺骗,但所有的叛徒都会偿还!他们会用自己的鲜血偿还的!他们要溺死在自己的血里!
气急败坏之下,“强均其地”的念头再度在王莽脑海中浮现。
“虞舜之时,亦曾流四凶族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
“混沌者,帝鸿氏之不才子;穷奇,少皞氏之不才子;梼杌,颛顼氏之不才子;饕餮,缙云氏之不才子。”
你看,古代传说和如今的现实不就又对应上了么?王莽意有所指,如今反抗新室的刘姓、豪强,譬如四凶之裔,即便是那些还没反的,也是潜在的反贼,不能再和颜悦色,而是要重拳出击了!
这一次,是要用剑去犁其阡陌,用血来污其阀阅!
王莽都计划好了,先扫灭前队叛贼,将其地分给有功将士,然后让大司空和第五伦兵锋东指,逐州逐郡地肃清赤眉流寇,以及那些心怀叵测的前朝刘姓大豪,土地便能一次几百顷地收归国家所有,再用来安置流民,如此天下便可复安。
亦如第五伦在魏成、寿良之所为。
“真该早些知道卿之才干。”王莽觉得,自己就是用人不当,为群臣所误,就缺少第五伦这等能执行自己想法的忠良,应该像当年任用哀章和看门的、卖饼的几位上公一样,用第五伦再大胆些才对。
看着一言不发,似乎被自己宏伟计划震撼到的第五伦,王莽满怀期盼地问道:“卿以为如何?”
如何?第五伦心里只觉得……
“疯了!”
王朝末路大下坡即将掉悬崖的时候,他竟要猛踩一脚油门!
想法是重要,但如何去执行更重要,能不能适应局势最重要。
这天下,早在汉末时就是一个身体抱恙羸弱的病夫,被王莽这老兽医把了脉后,一口气开出了七八味猛药出来。
其药,名曰恢复井田、废止奴市、改革币制、五均六筦、对外开战。
与之相比,更换地名官名等,不过是王莽出于个人兴趣乱凑的药引子。
吃了十多年药后,本就疾在肠胃的朝廷,已经被治得奄奄一息,即将撒手人寰,而现在王莽却决定……
“上一剂药还不够,予要来一剂更猛的虎狼药!”
你问我如何?
自撰一良方,服之,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