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君,这就是商颜山,当地人也叫它铁镰山。”
景丹虽是师尉本地人,但家在栎阳县,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故而只听其名未曾亲至过。
今日一看,这山确实一点都不稀奇,就是渭北常见的黄土塬,最高不过四十余丈,其走向为东北偏东而西段转向西南。东崩于黄河而断于金水沟,西堑于洛河而止于西坡头——还真像被第五伦戏称之为“民钺”的镰刀,横亘在平原和高原之间。
景丹站在山巅远眺西方,洛水缓缓流淌,甚至能瞧见浮桥上陆续开过来的兵卒,向东南望去,河西的麦子已经收割,粟也快熟了,师尉第一大城临晋赫然在列。
第五伦两万大军的营地,就位于二者之间。
“若田况当真在此留了一支死士,两军交战之际从此杀出,以我军秩序,定然会被搅得大乱。”和第五伦一样,景丹也被惊了一身冷汗,奉命带三四千人过来查探,而举报此事的本地豪强李柏作为向导。
商颜山上早已站满了士卒,被他们簇拥围着的地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井眼。
“如此说来,田况的死士,就藏在井里?”
这是张鱼在接应第五霸出城,立功混上“军候”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却出了如此大的茬子,他又是委屈又是不甘,这井他们搜索时当真没下过,谁会想到贼竟在脚底下呢?
虽然商颜山上有许多奇怪的井洞,井沿还有木梯子以供上下,踢一颗石头下去,半天才听到响,但一口井能藏多少人?
“小军候。”李柏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井,而是井渠。”
他说起缘由来:“汉武时,在此地大修沟渠,欲引洛水,灌溉重泉大荔、临晋一带万余顷碱卤之地。”
“然而沟渠却为商颜山所阻,不能过,普通的明挖之法也不行,山高四十余丈,均为黄土覆盖,开挖深渠容易坍塌,于是匠人便改用井渠法。”
这所谓井渠,说简单点,就是直接挖隧道,将这一段商颜山挖通,让水流穿山而过!这是亘古以来未闻之事,若非遇上汉武帝这个有大魄力,又喜欢新鲜事物的皇帝,只怕难以实行。
开挖后又遇上了困难,若只从两端相向开工,黑暗难作,甚至将民夫闷死不少,于是又在渠线中途打竖井,通风采光。
“井下其实是暗渠,以柏木支撑,相通行水。”
因为挖掘过程中发现了巨大的“龙首骨”,以为祥瑞,遂名龙首渠。
如此一来,龙首渠俨然成了一个藏兵洞,用第五伦的话说:“田况还会地道战?”
商颜山南北两个暗渠出入口,也被第五伦派遣重兵把守,景丹让人进去试探,最初是有去无回,过了会才有血水流出。又增派一次人手后,里面传来打斗之声,士卒狼狈而出,说里面确实有敌人,但暗渠狭窄,渠水左右只能容数人站立,看不清数量,但甲兵确实精良。
幸好这些死士潜入龙首渠时被李柏家的牧羊孩童窥见,及时举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段井渠多长?”
“十余里。”
“塬上有几个井口?”
“半里一个,共二十余个。”
景丹皱起眉来思索,这时候,张鱼提了个狠毒的主意:“既然是井,那就能填,只要将两头一堵,再从井上填土,便能将彼辈活埋了,准保出不来!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叫敌寇丧命。”
“不可!”此言一出,景丹和李柏齐声反对。
景丹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将不识兵,士卒们听从的,还是带了他们一段时间的郑统,他的意见很重要,所以倒也不直接下令,而是反问张鱼:”这十里井渠,堵起来要多久?”
张鱼道:“吾等有三四千人,再征一些本地土著,人手足够,只需三四天。”
景丹道:“那挖开这条井渠,费时多久?”
“三四年?”
景丹示意李柏来说,李柏刚才可是被张鱼的主意吓坏了,见景丹亦不同意,这才稍稍安心,说道:“汉武征调兵民万余人,历时十年才告竣工!因灌溉之效不如预计中好,昭宣之时又重新扩修,前后用工数万,费时三四十年。”
河西人当真是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每年叩石垦壤,一点点的修,方有这穿山凿塬的奇迹。
这也是景丹不同意为了区区数百敌军,就直接填土埋的原因,他指着暗渠出口,清澈的水流此出,通过明渠将水输送到整个平原上,粟穗已压得茎秆微微弯腰,眼看丰收在即。
“河西之地的精华,就在这被龙首渠灌溉的万顷好田上,此乃十万百姓衣食所系。”
景丹搬出第五伦来:“我来时,明公千叮万嘱,敌军要剿除,但却万万要护好龙首渠,若是毁了这沟渠,使得万顷良田无水浇灌,田况是河西的罪人,他,也是罪人!”
此言让李柏颇为感动,看来第五伦确实不负其“安民大将军”之称,没有急功近利,自己没投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