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曾说完,英华已是呸呸呸,杏仁便把不曾说完的话放回肚子里,笑道:“一定是二少爷把梨蕊藏起来了。”她虽是这样说,却在心里思量:二少爷现在把梨蕊藏起来,总是为着娶亲不为难。她那样美的女子,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又是真心爱二少爷,哪里能有好结果,与其将来落到泥地里,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英华也在心里叹息,二哥要是娘亲生,娘必能想到法子成全他两个,可惜二哥不只是不是母亲亲生的,还有一个天生和母亲过不去的亲哥哥,母族还有一堆不省心的亲戚。二哥的婚事,母亲必是不肯插手的。二哥现在能把梨蕊藏起来,却是不能藏人一辈子,将来怎么办?梨蕊若是生了孩子,孩子怎么办?将来娶了二嫂,二嫂若是晓得了二哥又要怎么办?英华越想越觉得二哥把梨蕊藏起来不是好办法,她只恨自己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一举一动都瞒不了人,却是帮不上梨蕊什么忙,心里千回百转,只能点头说道:“来福若是查不出什么来,就是好消息。”
为着梨蕊,英华和杏仁都没什么好心情,晚饭都吃的闷闷的,吃过晚饭文才娘子过来打了一个转,看英华笑的都勉强,只当是她被大少爷气着了,略劝了几句辞了去。候她走了玉薇才来,一进门就笑嘻嘻道:“听说大少爷今儿闹了一场,他老人家倒是越来越出息了,从前只和我们太太闹,如今都学会和妹子闹了。”
大哥再不像话也是大哥,当时忍也忍了,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英华不想再提,摆手道:“莫说他,莫说他,玉薇嫂子,你事忙,必不是来寻我说闲话的,有事直说。”
玉薇掏手帕擦额上的汗,杏仁忙去倒茶。她趁杏仁走开,凑到英华身边,小声道:“你晓得我有点积蓄,如今建新京城在即,我们几个管事的打算借这个东风盖几间房取利,已是求过五娘子的恩典,五娘子也准了。我晓得小姐手里也有些闲钱,若是小姐想多存几个私房,不妨就交给我取利。”
英华想一想李知远的私房都被她哄了出来花掉了,她自家还要存私房有点儿不厚道,这个私房不挣也罢。
倒是玉薇,这些年存得些私房都是辛苦钱,自嫁后接二连三的使钱,只怕也花了有四五百两,剩下能有一千两就不错了。现在玉薇有赚钱的路子还不忘自己,自己又和她要好,手里也是有钱的,很可以帮帮她,因笑道:“我不要存私房,妹子觉得嫂子现在手头倒是有些紧,如今机会难得,妹子借二千两与你,可好?”
玉薇心里算帐,婆婆就是不领情,也要养她老,大伯是个废物,几个侄男女要吃要穿要读书要嫁娶,脱不了还是耀文和耀廷照管,便是耀文兄弟两个将来能考个功名,运气好也要二三年,运气不好二三十年也说不准。考不中的人,吃穿交际都是要化钱的,她那一千几百两银子,供耀文一个都勉强,还要供耀廷和耀芬的儿子,更是够呛。正好又赶上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赚钱是妥妥的,极少也有两倍利,英华借二千两与她,本钱翻了一倍,她下半辈子就轻松一半了。
大房如今是精穷,二房虽然不会不管,但做人总是手背朝下也没什么劲儿。这一回问英华借了银子,便是人都知道了,也只能说她两个要好,她借的是柳氏的银子。柳家的银子不花到王家族人身上,王姓族里人也没得话说。更何况耀文是不懂做生意的,将来赚了钱,还英华本钱就是,到底有多少本钱他也不清楚的,她的私房就不必和耀文明说了。
思来想去,借钱实是大妙,玉薇真心实意的道谢:“若是二小姐手头有用不上的闲钱借我们,实是极好。不过,二小姐现在管家,帐目还要清楚旁人才不闲话。借钱还是从帐上走一走,写个借条更好。”
玉薇要写借条,实是要耀文兄弟领柳家的情,这个却是英华没有想到的。英华想了想,笑道:“我家帐上没有几两银的。要写借条只能从我娘的帐上走了。我娘出手,少了就不像话了,嫂子写个三千的借条罢。”
两千还是三千,与柳氏来说,差别也就是九牛一毛,但对玉英来说大不相同,玉薇心中感激,也不矫情,就讨了纸笔,写了个借条交把英华。英华真收下写到帐上,另写支钱的票,用了柳夫人的印和她自己的印交给玉薇,玉薇高高兴兴收了,正经对英华行礼,道:“大恩不言谢,等房子卖掉了,我就把钱还回来让二小姐平帐。”
英华还礼,道:“你在王家这头是我嫂子,在柳家那边是我姐姐,自家人守望相助,谢什么。”
过得两日,柳氏和王翰林回来,全家一起吃饭,英华当着父亲和王大少的的面,把借银子给玉薇的话说给母亲听。这银子虽说是柳氏的,其实可以算得英华私相授受借把耀文两口子的。柳氏心里觉得这个钱借的不错,面上却是淡淡的,道:“三千两又不是三百两,都不和娘说一声,说借就借,你是拿着娘的私房打水漂耍呢,还好耀文两口子是懂事的,还给你写个借条。下回你行事再这样糊涂,打断你的腿。”
英华低下头吃饭。王翰林生怕女儿受了委屈,忙忙的夹了一块鸡送到夫人碗里,陪着笑道:“夫人休恼,迁都这种事,几百年难得遇到一回的,女儿和耀文娘子要好,借就借了罢。也不曾借把外人。”
黄氏听得这句,伸到汤碗里舀汤的勺子就颠了一下,勺子里的汤颠了一大半到菜碗里。小姑子借出去三千两呢,婆婆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两句,公公还说不是借把外人。他们浑是忘了大儿子还是穷的。不过柳夫人手段厉害,黄氏心中纵是不平,也不敢在婆婆面前耍花样,她伸出勺子把带汤的菜舀到碗里,低头慢慢吃着,不敢讲话。
王耀祖心里也不是个味儿,侄子再亲能有儿子亲?他也有儿有女,现在买田地还少钱的,怎么爹爹心里有侄儿,就不问问他少不少本钱呢?不过这个银子明说了是柳氏的不是王家的,他没得立场说话,只能幽怨地看爹爹,盼望爹爹多想着自家儿子的苦处。王翰林正看着英华,眼里满是喜欢,哪里有空瞧他。王大少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绿,一会紫,很是好看。
柳氏冷眼看着,觉得女儿是故意做弄王耀祖,虽是板着脸,心中大乐,不觉就多吃了半碗饭。
其实——英华还真是故意的。此事要是背地里和母亲说,就不是个事,可是她偏要当着大家的面说。王大少拿二哥辛苦赚来的钱买田地的事,全家也只有王翰林不大清楚。王大少觉得本钱不够,背着老子到黄家去住了多半个月也不曾借到钱。她这里伸伸手就借把玉薇三千两,何等容易。横竖他是开不了口问母亲借钱的,就是要扎他一扎,让他恼一恼,只要他没得钱用,想起来就恼才好。
这一顿饭,柳夫人和英华吃的极满意,但要说最快活的人,还是王翰林。王翰林心里又是感激柳氏大度,又是喜欢女儿会做人,又是替侄儿耀文欢喜,心里百感交集,老怀大慰,就没有看到王耀祖食难下咽的模样。他倒是晓得二儿子替大儿子挣了几千两银子的事,觉得大儿子这人不大靠谱,有几千两银子花钱也够了。便是胡花海用,到底他老人家已是拉下脸来要弄些钱,将来孙女的嫁妆,孙子娶亲的花费,多补贴儿子些也就是了,只是此时钱还不曾到手,他老人家又不喜欢说空话,觉得不必先和儿子说知。
可怜老头儿待儿子的一片心,因为不曾明说,却是明月高高照沟渠。且不提王耀祖两口儿回去何等气恼,只说李知远,把行李送到了清凉山,又送了百里地,和赵恒八郎说了许多体己话儿,日夜兼程赶回来,正是要召集人手替赵恒涮声望,就有张文才在他家候着。
李知远走时也不曾说什么,不过要做什么英华是清楚的,这当口把文才支使来,自然是想让文才打个下手。一来文才这个人不讨厌,二来他在那边是英华的表兄,在这边还是他表妹夫。有好处的事拉他一把也应该。于是李知远便极有默契的留文才在书房,把前阵子常到老师府上走动的几个青年学生都喊了来,大家商量施药的事。
陈夫人听侄女说儿子有事要寻侄女婿商量,又听说儿子请了好几个朋友在书房商量施药,她不大放心,寻了个借口到书房问李知府。李知府拈着胡子笑道:“施药是大好事,莫拦他。”
陈夫人不大满意丈夫高兴成这个样子,抱怨道:“我不是心疼银子,虽然是好事,以我们一家之力怕是支持不来。若是开了个头又做不好,还不如不做的。”
李知府笑道:“柳家运来的药一直锁在仓库呢,想来就是为了做这个事留着的。”
陈夫人冷笑道:“柳家就隔着好几层了,商人重利,怎么会为了不相干的曲池百姓舍银子。”
李知府附到夫人耳边,道:“柳家也不是为你儿子,想必还要造个势,替赵恒做好事买人心的。夫人,此事我说与你听也罢了,你莫和人说,这个事做成了,与赵恒有大好处,将来咱们儿子得些小好处也赚点小名声,将来科举必在前头。你娘家不是有两个侄儿,人品甚好,文章也写得不差么,速去喊了来给儿子打个下手,能沾光为何不沾光?”
陈夫人为难半日,道:“不好吧。”
“连你侄女婿都喊了来,再多两个自家人怎么了?”李知府乐呵呵道:“有好处不沾王八蛋,速去喊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