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首上的烛火,隐秘地燃着,帘幕重重深处,狂风也吹不到之处,火光盈盈,是一种惯常死寂地红色,淡漠麻木地亮着。
楚帝仰头,深深吸气,檀香的气息渗入肺腑,如毒药一般,无药可救。
缓缓睁开眸子,望着面前之人。
“都退下去。”一声吩咐,连最近身的太监都悄无声息地退了,面前只余下秉娴。
“为什么要杀公主啊。”淡淡地问话,并没有见多大惊愕,仿佛只是在问一句“吃饭了未曾”。
秉娴道:“皇上已经……知道了罢。”
奇怪地是,本该愤怒的那个人并不愤怒,本该畏缩求饶的那个人却冷静之极,但只有彼此自己知道心底的感受。
秉娴不知楚帝心中的感受如何,毕竟是亲生的妹子,便那么死了,但他丝毫惊诧愤怒之色都无。
可是如此反常的表现,在楚帝身上出现,却已经是见怪不怪。
秉娴只知道自己心中,丝丝疼痛,仿佛刚才那一柄插入了爱芝公主腹部的刀,同样也入了她的体,如今,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手上,还鲜明地记得那滚烫的热血蔓延过来的感觉,还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
但心中,却又是酸涩地。
人的感觉,果然奇妙难言。
“朕知道什么?”楚帝的声音仍旧是淡淡地,道,“朕……想听你说。”
秉娴双眸望着面前一袭垂落的袍摆,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同爱芝公主,有仇。”
“嗯……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要让你亲自动手杀人?你仔细说来听。”
“皇上不知道么?”秉娴道,“皇上可还记得,‘若有一人,杀了你全家’。”
楚帝点头,道:“唔,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瞒着朕了?不打算再同朕虚与委蛇了么?”
他缓缓地回头,深不可测地双眸凝视秉娴,唇边竟带着一抹笑意:“兰,秉,娴。”
秉娴默不作声,只是缓缓地将袍摆一引,极慢地跪了下去。
楚帝踱步走到她的跟前,低头打量她,面前的人,乌发雪肤,娴静垂眸,毫无惧怕之色,不知是天生如斯,或者是素来养就练成的沉稳静默,自若泰然,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虽觉得生得格外好一些,却也真的雌雄难辨,就算是在堂堂地九五至尊面前,却毫无女子的扭捏娇柔之态,这样的气度……
“朕小看了你。”楚帝望着秉娴,“还是你父亲看人看得准,说你是天下无双,你果真是天下无双地。”
秉娴仍旧不言语。楚帝叹了口气,道:“可是如今你要朕怎么办?众目睽睽之下手刃公主?朕想护你都不成了。”
秉娴才开口,说道:“陛下,当年臣父,是被人诬陷,害他的人,有公主,皇后,还有驸马王家,这些人为一己之私,杀害国之栋梁,死有余辜。”
楚帝道:“就算死有余辜,也有国法,岂容你动手么?”
秉娴素来沉静的面色忽然变了,唇边一挑,反问道:“就算是我不动手,陛下会下令将他们处以极刑么?”
四目相对,楚帝只是深深凝视着她,不曾回答。
秉娴继续说道:“恐怕,陛下心中真正想除掉的人,是我罢。”
楚帝冷冷的面上忽然也多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哈哈,”他拂袖走开两步,仰头喃喃自语道,“是啊,若是你不杀了她,多半朕是不会杀她的,朕怎会动手?那是朕的皇妹,就算是皇后,也不能轻易处死,毕竟是一国之母……”
秉娴道:“微臣有个问题,想请教陛下。”
楚帝道:“什么?”
秉娴问道:“当年这件事,陛下是被蒙蔽的,亦或者……早就心里有数?”
楚帝收敛笑意:“你想说什么?”声音阴沉下来。
秉娴道:“我原本以为陛下都是被奸人蒙蔽,但当接触过陛下后才知道,陛下城府之深,令人惊惧,我不信,以陛下之能,会被人玩弄鼓掌之上,成为奸人陷害忠良的棋子。”
“你这是在夸朕?还是……”楚帝面上的笑,甚是邪魅,缓缓倾身,靠近秉娴,双眸眯起打量她。
两人的脸距离极近,秉娴抬眸,对上楚帝檀九的眸子:“陛下心知肚明。”
楚帝低沉道:“兰秉娴,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说朕跟这些人同流合污,一起害死你的父亲么?”他的口吻,有些阴沉,又有些古怪的亲昵,听起来甚是奇异。
当楚帝说罢,有一道电光,撕破重重帷幕,将整个暗室照得瞬间光明。
秉娴却仍旧直直地望着楚帝的双眸,两人仿佛对峙,片刻后,秉娴说道:“那么陛下,究竟是不是呢?”
楚帝双眸越发眯起,脸色阴晴不定。秉娴道:“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便是真相。请陛下成全我。”
楚帝忽地一笑:“好,好好……”
复又站直身子,手扶在腰间,半晌忽然叹道:“如斯胆色,如斯品性,果敢勇毅,百折不挠,多少须眉儿郎做不到的,你都一一为之。”
他沉默,缓缓吐了口气:“可惜……可惜你生为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