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马行如飞,恨不得一下便到王府,归去却极缓慢,信马由缰,缓缓而行。
眼前道路四通八达,却不知究竟哪一条才是她应走的,两旁人潮如织,面上神情各异,有欢喜者,有忧愁者,亦有面无表情者,秉娴行走其中,心中一片茫然。
忽地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在街口上一阵嘈杂声,秉娴同震木齐齐看去,却见是一骑飞快地自巷口闪过消失。
两人出了巷子,正见先前闪躲的百姓们驻足议论纷纷,有人道:“这是朝廷的飞马传信,不知哪里又出了何事。”又有人道:“传闻西罗女帝登基,有进犯我朝之心,莫不是兵情紧急?”还有人道:“唉,国不可一日无君,国无君父,便宛如孩童失怙,家里头诸事不宁,外人又虎视眈眈,唉。”三言两语,连同围观众人在内听了,各自面带忧愁。
秉娴听了,默默地打马而过,顺着街市往回而行,经过忠义巷,又遥望向昔日兰府方向,怔怔看了片刻,终于还是调转马头离去。
于是仍旧回到那所安静宅院,下马入内,遥遥就听到犬吠声,秉娴急忙望内而行,却见前头小院院门掩着,里头有数个仆人围着小天真,有人手持肉骨头逗引,有人蹲在地上汪汪学狗叫,小天真却似极为焦躁,不时地绕开众人满地乱跑。
秉娴打开院门,小天真才冲她跑过来,秉娴蹲□子,小天真便扑到她怀中,两人亲昵之极,五六个仆人目瞪口呆,却也都松了口气。
震木命人将外头的门关了,便放小天真出了小院,小天真跟在秉娴身后,寸步不离。
秉娴入了内堂,坐定后,见震木在外头站着,便道:“他去做什么了,你可知道?”震木自然明白“他”为何人,便道:“主公去同朝臣会议,看时辰,也该回来了。”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檀九重果然回来,在外间换了衣裳,净了脸手,才进来见秉娴。
两人相见,各有些无语。檀九重坐了:“你去过承俊王府了?”
秉娴才道:“嗯。”
檀九重看她脸色寻常,便沉吟着道:“我上午同些朝臣相见,你不必过于担心,西罗方面,不足为虑,女帝刚登基,她朝内定有诸多人不服,势必要找个由头转开众人视线……倒不至于真的开战。”
秉娴道:“倘若南楚没有皇帝呢?”
檀九重一笑:“你倒是想得多,是啊,你担忧的是,若无人称帝,她自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秉娴道:“那你作何打算?”
檀九重挑眉道:“我只答应你解除兵祸,安抚百官,没说定要称帝。”
秉娴说道:“今日我在街上,看有外地的传令官进京,可那服色,不似是来自西边的……是不是发生何事?”
檀九重怔了怔,才无声一笑:“什么也瞒不过你,最近入夏,南方那边天气湿热,多下了几场雨,有些地方……遭了水患。”
秉娴听到此处,心头沉甸甸地,只是难受。檀九重细察她面色,自看得出,便起身,手轻轻地在她肩上一拍:“又在替那些百姓担忧了?”
秉娴不做声,檀九重又笑又叹,道:“别的女子,至多要忧虑些闺阁中事,能否觅得心上人,成亲后,便忧虑丈夫对她们好不好,子女孝顺与否……哪里似你这般的?”
秉娴听他的声音略带笑意,虽非嘲弄,却更难受。冷冷便道:“我本来也可如寻常女子一般,忧心些琐碎之事,只可惜我并无那个福气。”
檀九重心头一堵,他本是随口说说,谁知道又惹了秉娴的伤心事,便咳嗽了声,笑道:“是我错了,小娴儿别气,我给你赔罪。”伸手握住秉娴双手,眸子便对上她的双眸。
秉娴抬眸看他,到底心有旧恨,便将他的手甩开。
檀九重被拒,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秉娴也不去看他,只问道:“那水患之事,你管么?”
檀九重道:“自有各部的官员打理。”声音亦带一丝冷淡。
秉娴无语,道:“我累了。”
她起身欲走,檀九重握住她的手腕:“你对我……只有这些话?”秉娴皱眉道:“不然还有什么?”檀九重道:“昨晚上答应我的,还算数么?”秉娴道:“自然算数。”檀九重道:“那我不懂,何为‘只要兰秉娴还是兰秉娴,就绝不会如你这般’?”
秉娴怔了怔,而后愕然脱口问道:“容嫣找过你了?”他所说那句话,是她同容嫣对峙之时发狠说出的,他又怎会这么快知道?
檀九重道:“你只同我说,这一句,是何意思?”
秉娴心里一沉,凝眸看他:“你以为是何意思?”
两人彼此相看,沉寂片刻,檀九重极慢地道:“兰秉娴,我从来不是个喜欢向人解释的性子,同样,也从不稀罕别人对我解释什么,但奇怪的是,我想听你说。”
秉娴道:“你想听什么?”
檀九重道:“我想听你说些会让我心安且欢喜的话。”
秉娴道:“我不明白。”
檀九重的眸子盯着她,却似能看到她心最深之处:“你明白,你只是不愿意,因为你不想如此,就算是答应了我敷衍着我,你打心里也不愿意做到。”
眼前一瞬间,闪过好些过往场景。
秉娴最先想到的,却是在那大蟒伏着的悬崖下,他昏迷不醒,她拼命掐着他脖子,凄厉吼着,竭力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火光跳跃,似疯狂的仇恨,若是当初,狠心些……
两个人却静静地站着,谁也不曾先动。
檀九重望着秉娴,秉娴却看向别处。
他的眸光,始终不离她的面上,她却有些神思恍惚。
“想听人解释,的确不是你的性子,”秉娴缓缓道,“你向来就只管强横霸道,在你看来,一句话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