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后的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轻声道:“你们马上着人去请圣上,就说我病重,然后明日一早让老四入宫伺疾。”
这是最好的法子,既可麻痹其他两宫,又可试探老皇帝的心意,还可以顺理成章让康王入宫。康王妃担忧地道:“娘娘您的身子……”
朱后微微一笑:“我还撑得住。便是为了你们,我也要撑住,断然不让贱人称心如意。都去吧,我要梳妆,总不能这样蓬头垢面的对着圣上,那是太轻慢了。”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强忍屈辱为儿女筹谋,长乐公主哀痛愤恨到了极点:“母后!”
朱后淡淡地一摆手:“不要耽搁我。你亲自去请圣上。”言罢不再搭理众人,只命红素姑姑:“给我取镜子和脂粉过来。”又吩咐马福来:“着人将这殿内的陈设收拾收拾,药味儿太浓,圣上是不喜欢的。”
药味儿太浓,病得形容枯槁,会令老皇帝想起自己也是年老体衰,行将就木,那么怕死的人,看到濒临死亡的发妻心情当然不会太好。越是老,越是喜欢鲜活的年轻人,可越是老,也越是容易嫉恨鲜活的年轻人,要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契机点燃心里的那点火。朱后对了康王妃发出最后一道命令:“把我那顶结条牡丹金冠找出来,在合适的时候让合适的人送给福王妃。”
“娘娘放心。”康王妃忍着泪意,示意许樱哥与她一同退下。许樱哥行到殿门前回头去瞧,但见红素寻了白粉胭脂眉黛,强拾笑颜,勉力给朱后梳妆打扮。朱后沉默地对着镜子,面上无喜无悲。
朱后早已过了以色事人的年纪,又在病中,怎么收拾打扮都不可能和美丽近妖的福王妃比,可是她却用这样严肃认真的态度梳妆打扮……不知道老皇帝看到了会是怎样一种心情?许樱哥着实觉得悲哀,再看康王妃,已是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于是赶紧扶了康王妃,递了帕子过去柔声安慰:“娘娘比咱们想的更坚强,母妃不要太担心了。”
康王妃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看着黑沉沉的宫殿轻声道:“我是觉着,真难。”物伤其类,康王妃想起了自己的将来,便是侥幸渡过这难关,跟随康王走向最高点,成了这含章殿的主人,她会否有朝一日落到这个地步?
许樱哥心有所悟,柔声劝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康王妃不过落寞片刻便又恢复了自然,沉稳地往前行去:“把今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吧。回去收拾收拾,明日跟着你父王出宫。”
含章殿内,朱后将一枝珠钗插上发髻,揽镜自照片刻,突地呕出了一口鲜血,鲜血喷上铜镜,犹如溅开了一朵妖艳的血花。红素姑姑悲愤欲绝:“娘娘!”
朱后冷静地取了帕子擦去血迹,淡淡地道:“重新补妆,换衣,熏香。我总不能让我女儿、儿子、孙子平白做了鱼肉!”她的眼睛分外明亮,人也比平日精神了许多,红素姑姑与马福来看着,却是同时打了个寒颤。
芙蓉宫中。后殿一间偏室内不曾点灯,淡淡的月色透过镂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无数剪影,牡丹、百合次第开放。本不该滞留宫中的福王妃斜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闭目沉思,一张美丽得不像话的脸被月色照成半透明的玉色,正仿佛是一尊玉石雕成的美人相。
罗昭容立在门前阴影里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媳,面上阴晴不定,一双手又将帕子揉了又揉。
福王妃慵懒地翻了个身,睁眼看向罗昭容所立的方向,沙哑着嗓子低声道:“夜已深了,母妃还不睡?”
罗昭容从阴影里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福王妃,淡淡地道:“许樱哥逃回了含章殿,长乐亲自前往太极殿去请圣上,圣上此刻已是动身前往太极殿了。”
福王妃娇媚地笑道:“大事可成了。”
罗昭容冷哼一声:“恐怕高兴得太早了吧。圣上这回见了皇后只怕立即就要心软,一旦诏书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她入宫多年,从没有人能别过朱后去。朱后此生最难越过的一道坎便是康王的立储问题,但这不是谁给的难题,问题出在老皇帝身上,不然便是无敌。
福王妃将玉兰花似的手举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端详,轻声道:“不会的。圣上已知今日偷窥硬闯之人是许樱哥,且还给逃掉了,心中自是又羞又恼,对着皇后惭愧不及,对着儿子儿媳却未必。便是真要给也不会这时候给,不然岂不是成了变相的讨好伏低,告诉儿子他错了?”
罗昭容厌恶极了她那孤芳自赏的模样,淡淡地道:“但愿如你所言。”
福王妃瞥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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