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离沐天的身影出现在这薄雾之中。
安瑶知道,他迟早会来。于是就那样静静地等在这晴岚薄雾中,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等他了吧。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么?”默默地等到那个身影来到面前,她理了理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
离沐天站定,沉默了半晌,“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何话说?你是希望我来乞求你回心转意?还是希望我从此把你当成仇人?”
是啊,还有什么话说呢?千言万语也不过是因为个不甘心罢了,诉说千百遍却依然无济于事的不甘心。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两句话,安瑶却不能不未知动容,“不,不要把我当仇人,不要恨我,也不要再爱我,我只盼望你,能把我当成陌生人,甚至把我从记忆里除去。”
离沐天微微蹙眉,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声音里已再无一丝暖意,“凭什么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又凭什么你让我忘就忘了?”
“我......我也是为了你好。”安瑶一时语塞。
“为我好?”离沐天冷笑,“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说是为我好,如今不过是个见异思迁,却要用为我好来掩盖?可笑。”
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还爱么?连他自己都觉得已经没有爱了,他不爱眼前这个女子了,所剩的只是虚无缥缈的恨与不甘。
凄然的笑挂在安瑶如仙女般惊艳的脸上,她后退两步,说着连自己也不曾相信的话,“你莫忘了,狐妖本性魅惑,我确实曾经那么喜欢你,只是现在我不喜欢了而已,就是如此,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我原以为,妖魔倘若不曾害人,人们也不必伤其性命,如今看来师门所秉承的但凡妖魔一律斩草除根才是正确。安瑶,我果然看错你了。”离沐天忽然觉得有一种无力感,就算武功盖世又怎样,修道成仙又如何?人世间最难左右的是人心。
怎样才能让一个不再爱你的人重新爱上你?恐怕就连万载不灭的神也无法做到。
“不错。”安瑶叹息道:“所谓妖魔,即使不曾杀伤人命,本性中也带着邪恶与欺骗,到头来终归会害到人,小天,忘了我吧,就当你的生命中,我从不曾来过。”
“呵,忘了你?”离沐天冷笑,“我不会,我会带着对你的恨,变得强大,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你身边的那个狐妖强!”
安瑶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男子,此刻却陌生得让她难以接近,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离沐天这个样子。
蓦然对视了半晌,他一字字道:“告诉我,我走之后,是不是你就会和胡不归在一起?”
安瑶想了想,却转过身,背对着他,“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我会与他相守白头,也许我过不了多久又会喜欢上另外的人,也有可能我孤老终生,孑然一身。”
“孤老终生,孑然一身?”离沐天忽然大笑,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仿佛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自己也说,狐妖生性魅惑,孤老终生,你耐得住寂寞?”
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在安瑶眼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那温柔如水的神色,“离开你以后,如果我孤老终生孑然一身会让你开心些,那么就请相信我是这样的。相反倘若把我想象成一个魅惑的女子你才会开心些,那么我就是那样的。不论如何,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们之间终究回不去了,唯有请你善待自己。”
离沐天痛苦地摇头,他不懂,不懂她为什么宁可孤老终生也不肯与自己在一起,难道把她想象成魅惑的女子自己就会开心么?也许会吧,既然已经没有爱了,那么就让恨来填充自己的心,可是倘若真的没有爱了,恨又从何而来?此时的他知道,唯有欺骗自己,欺骗自己从来不曾爱过,只是被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骗了而已。
对,没有爱过谁,只是一时失足遇到了一个女骗子。
离沐天自嘲地笑笑,倘若可以,他想让全天下都知道这是个女骗子、狐狸精,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淡化心中的恨。可是,他已经不爱她了,倘若连恨也没有,又有什么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过呢?他不怕被她抛弃,不怕被她欺骗,却怕一旦有一天,彼此成为陌生人,心中再也没有一丝痕迹,那空荡荡的感觉又该如何承受。
多少次他想说:求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然而终究忍住,他毕竟是一个男人,纵然还不够万人倾倒,还不够武功盖世,可他毕竟还有着自己的尊严,更何况卑微地求得一个人转身,换来的不是旧情难忘,而是同情怜悯。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此时的他,情愿把曾经的爱、曾经的恨当成一杯苦酒,独自饮下,然后抬首,仗剑天涯。
已经渐渐散去的薄雾中,安瑶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了,或许这一次,再也不会相见了吧,而她就这样伫立在就要烟消云散的雾中,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离沐天回到张婆的小屋,云雪晴和陌言早已等在那里,远处的陆潇青正双手包臂,将那包裹着棉布的月御也抱在怀里,远眺天边那落满积雪、犹如一夜白头的长白山,陌言则站在院外的石阶下,把玩着手中早已缩短了的枪杆,院子里张婆依旧晒着太阳哼着小曲纺着纱,云雪晴则坐在对面的石凳上,认真地看着张婆手里的动作,金色的阳光倾洒在她娴静的容颜,这院落,以及院中的人们,此情此景,何等安静祥和。
此时的离沐天,早已换上一副如往常般潇洒乐天的笑容,微笑着走到云雪晴面前,“师傅,我们启程吧。”
云雪晴愕然抬头,此时她看到的离沐天,是那样阳光,那样潇洒,仿佛安瑶这个女子从来就不存在一般,尽管她知道,面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可她还是不忍心去触及,情愿让他在这个假象中继续伪装着,至少他看起来是快乐的。
远处,陆潇青已走上前来,“小天,你想好了?”
离沐天郑重点头,“陆大哥,我们这一趟行程,做的是为黎民苍生的大事,儿女私情与这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陆潇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
陌言只是有点惋惜不能教训那个狐狸精,不过见到离沐天能够放得下,心中顿时又高兴起来。
少年的心性便是如此,就算有再多的苦闷,只要你给他一点希望,他就能够傻傻地将注意力转移过来。
于是一行人向张婆告辞,离开苍桦村这伤心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