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鞅捋着须沉吟片刻道:“然也,你年纪才十五,和在晋国一样,暂时只是个下大夫。”
无恤笑道:“小子只是好奇一问,这小国之大夫,只当大国之上士,比起在晋国时的小行人却是差了些。不过小子也知道,身为一地封君,最紧要的不是这等虚爵,而是手中的兵卒和治下的土地、民众。楚国只是子爵,如今却能拓土数千里,宗周时曾显赫一时的公爵虢、虞两国,如今却已经烟消云散,化为晋国的县邑了。”
赵鞅老怀欣慰:“善,此乃诸侯卿大夫在季世存亡的大道理,你知道便好。”
他话音一转,严肃地说道:“无恤,你且告诉为父,未来在鲁国,会不会多出一个名为甄氏、或廪丘氏的赵氏小宗?”
无恤听出来了,赵鞅的意思是问他会不会就此扎根于鲁国,在这里开一个赵氏的分基地,一如邯郸氏一般。
这事关自己和赵氏未来的命运,赵无恤自然不能大意。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应道:“禀父亲,鲁邦虽好,却不如晋国,鲁酒淡薄,不如晋酒醇厚;濮上桑榆虽多,鲁缟虽柔,却比不上新绛的葛麻甲胄,大布羊衣。”
他的语气越来越坚毅:“正如诗言,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无恤的根永远在下宫,无时无刻不想回到晋国。辅佐父亲成为晋国执政!为赵氏辟土地,充府库,蓄民众,让我族千秋万代,无恤愿意做范武子。不愿做伯氏。”
范武子曾奔秦,后来又辗转回到了晋国,而晋国伯州犁奔楚,彻底成了楚国大夫,在那里繁衍生息。
“大善!好一个千秋万代!”赵鞅等的便是这句话,既然知道了赵无恤的心意,他心里的块垒顿去。
换了寻常人,被逐出国已经是绝路一条,根本就是绝了前途。可放到赵无恤身上,他却越战越勇。在濮北之地开创了这番局面,成为两邑大夫,有民众三万,能征一师之兵,也是不小的战力了。其实细细想来,若是留在国内,因为六卿的束手束脚,甚至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
话说到这份上,赵无恤觉得,也有必要就赵氏未来在晋国的发展。和“父亲”深谈一次了。
他如今不在国内,在工农业技术等硬件方面,还能在濮北发展后向下宫远程输血,但赵氏的大战略。却不得不规划好。
万一和历史上一样走进了陷阱,那姐姐季嬴的命运,赵氏的命运,又得“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一番了。他去年已经失误了一次,不能再失误第二次!
于是无恤凛然下拜道:“小子虽然身陷鲁国。但定会如同在国内一般,与下宫东西呼应。若是父亲意在为晋争霸,则无恤可为晋国御齐、联鲁,控卫、曹、宋。若是国内诸卿图我赵氏……”
他抬头看了赵鞅一眼,见他凝神仔细地听着,便继续说道:“若是范、中行,乃至于邯郸小宗图谋我赵氏,小子也可以从濮北西进,击邯郸、朝歌,父亲在太行以西,无恤在太行以东,纵然轵道被塞,亦能各自为战!”
赵鞅顿时严肃了起来:“你也觉得,六卿终有一战?”
赵无恤长身而立,在大帐中将自己平日所想的一些大战略徐徐道来:“父亲应当知晓,自先君平公继位以来,六卿强,公室卑的局面已经形成……”
赵无恤追溯过往,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晋国一直以来的六卿制也逐步发生动摇——六卿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变得不那么严格了,所谓的中军主将、国家正卿,正在逐步丧失对国家事务和其他五卿的支配力量,各个家族的独立性和离心力逐步增强。
赵鞅对这一点比无恤要清楚,他就是那个最跋扈的次卿了:“然也,诚哉斯言。”
如今正卿要实现自己的意愿,更大程度上需要与自己亲近的家族的支持,需要团结其他部分诸卿和国君来实现优势。此种趋势正在逐步明显,到如今更是六卿各自为政,范、中行一家,赵、韩一派,知、魏一党彼此纵横捭阖的局面。
赵鞅也有些心忧,现如今,赵韩同盟可是有些动摇啊,而赵无恤,或许就是这裂隙的缘由之一了。
无恤继续顺着赵鞅的话侃侃而谈,当时是,晋国本土的新绛附近许多地区仍然在公室公族手中。六卿通过晋楚弭兵,暂时停止了对外争霸战争,转而开始集中力量夺取公室、公族土地。
“平公、昭公、顷公三代五十年时间里,栾氏、羊舌、祁氏先后覆灭,他们的领邑被瓜分。随后宗族矛盾愈发复杂和恶化,六卿都在各自经营自己的根据地,收谋臣、养虎士、结援国外、致富至强。一如董子所预测的,诸卿如今无论主动被动,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兼并做备。”
最后,赵无恤斩钉截铁地说道:“如今晋国六卿已经多次冲突,之所以没打起来,一是各家还能隐忍准备,二是齐人紧逼,不尽力,子孙将卑。但小子敢断言,不出五年,晋国必有内乱!”
赵、魏、韩、范、中行、知六雄,外加被架空的晋侯,虽然春秋未尽,战国未到,但晋国内部的“战国时代”已然来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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