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伤口
(一)
空气中蔓延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墙壁之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只有几棵稀疏的小树,不再被墙壁遮挡住的天空上,自由自在展翅而飞的大雁成群结队地掠过。
残阳如血一般的余晖,最终被夜色吞噬殆尽。
调查兵团的众人在得到了气体和刀片的补给之后,虽然重振旗鼓,趁着夜幕降临巨人们反应开始迟钝的时刻,将四周的巨人尽数斩杀,但是同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墙壁外围的土地中,巨人巨大的骨架冒着白色滚烫的蒸汽,破碎的、钝去的刀刃七零八落地被丢弃在地上,黑色的乌鸦从天而降,肆意啄食着随处可见的残壁断肢——到处尽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负责统计和救援伤兵的,是埃尔文副团长。调查兵团的团长受了重伤,到底他是如何摔断了一只手臂和一条腿,由依是不得而知,只是据说就算勉强治好,也再不能担任团长一职了。统计死亡人数的时候,由依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听到了“文森特·阿贝尔”的名字,反映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这是97期同期第十名的,那个沉默少年的名字。
相比之下,她从巨人身上摔下来的疼痛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她的右手上被钢线了出来的伤痕虽然吓人,到底都是皮外伤,当利威尔绑了一头的绷带吊着胳膊,黑着脸过来看她的时候,由依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完全没有了往日里就算和她打得灰头土脸也保持着骄傲和姿态,一直以来干净得让由依怀疑他性%取向的黄色军装和内里白色衬衫都染上了泥土和鲜血的颜色,皱巴巴的的衣服上大大小小的开线处和裂口让利威尔整个人显得前所未有的狼狈——墨绿色长发的少女难得地怀念起了照相机。
不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在她露出明显取笑的神色之后,利威尔这次却很给面子地没有说“你怎么还没死”之类的话,看见少女还有傻笑的余力,黑发青年看上去甚至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在他拿着她的装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明明是二人同时做出的最理智判断,但是如果由依因此而死……利威尔也是人,自然也会觉得内疚。
伴随着一阵钢索撞击,嘎吱嘎吱的声响,沾满了鲜血的正门伴随着一阵凄凉的钟声,终于打开。利威尔的马在混战中早已经不知去向,于是便坐在了运送伤员马车前面的马匹上;由依伤在手臂,但双脚无恙,原想就这样跟着队伍徒步进城,却被埃尔文和米凯坚持塞进了利威尔身后运送伤员的马车——还用血迹斑斑的布帘挡住了最后的光线。少女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好意思打扰车内其他伤员的休息,只好有些闷闷地坐在了马车靠近门边的角落里。
在她的身侧,一名腿上打着石膏的金发男人在收到埃尔文“看好这孩子”的眼神之后,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埃尔文一脸疲倦地转身离开,男人孔雀色的眼眸在扫过墨绿色长发少女胳膊上已经有些破碎的训练兵团团章之后,微微有些惊讶地出声:“——训练兵团?”
“训、训练兵团,第97期新兵,由依……由依·沙黎曼。”
在静默的马车内,少女微微顿了一下,还是有些忐忑地说出了自己的姓氏——或者应该说是,自己目前监护人的姓氏。
“——纳拿巴。”
虽然在听到那个明显是贵族派的姓氏之后,金发男人愣了一下,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干巴巴地报上了大名,便靠着马车的墙壁继续闭目养神。
(二)
“快看,终于回来了啊。”
“那就是调查兵团啊……”
“又是这样……”
“明明没什么事却要跑到墙壁外面去找死就是这样的下场啊。”
“好惨啊……”
……
马车一摇一晃地,伴随着零零碎碎的马蹄声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中终于踩上了墙壁之内的石板路。然而,在经过了这样将近五个小时的殊死战斗之后,迎接这些英雄的却不是鲜花与欢呼——那是胜利者才有的荣光,这一点由依心里一直很清楚;她同样很清楚的是,这些安居与墙壁之内的平民,大多对于调查兵团的存在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嘲弄不屑、自以为是的鄙夷。只是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残忍的言辞——她终于明白了埃尔文为何将她塞进马车,却任由利威尔坐在马背上,暴露在众人刀锋一般的谴责和埋怨之中。
谁愿意平白无故地放弃生命,成为巨人的口粮?!不过是向往着墙壁另一边开阔自由的土地和天空,不甘一生躲在墙壁内犹如困兽一般,甚至为着这样的理想,愿意献上心脏——就算没有鲜花和礼赞,也不该任由这些什么都不明白的家伙嘲弄指责啊!
墨绿色长发的少女脸色一沉,没有受伤的手撑着地面,有些冲%动地想要掀开马车门帘——却在下一秒,听到身侧一直闭目养神的纳拿巴沉声道:“回来。”
“可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由依隐隐约约看到利威尔沉默笔直的背影,埃尔文和调查兵团众人疲惫悲伤的面容一瞬间闪过她的脑海,回过头刚想要说什么,却被纳拿巴碧色眼眸中的光芒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话语。
“你的志愿,不是调查兵团吧。”
狭窄的马车车厢里,空气中弥漫着鲜血和药膏刺鼻的气味,纳拿巴的问题让少女一怔。对方却没有继续等少女的答案,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弯了弯唇角:“沙黎曼……这个姓氏,再加上你居然能在方才的战斗中活下来,我猜宪兵团和内地那帮贵族,对你这样的新人,一定是求贤若渴。”
“选择跑到墙壁外面,本来就是送死的行为,那些人也没有说错。而我们,既然选择了调查兵团,那么就必须连同这失败必然要承受的苦果一起接受。”闭着眼睛,马车外那些在方才战斗中失去亲人的人们断断续续的哭声穿过薄薄的布帘如同刀刃一般刺入每一个活下来的人心中,成为比巨人的吞噬更加难以愈合的第二道伤口——纳拿巴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说到底,我们的确是借由着同伴的死亡而活下来的,没有什么值得骄傲和称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