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秉大人,在下姓陆名詹字静端,十年前高中进士二甲。如是仕途顺利,官职该当不低。”那人长叹一声,开始回忆往事:“那年我初中进士,大喜之中准备返乡。临别之际,同窗好友五、六人为我饯行,秦淮河边一场欢聚。我喝得醉意朦胧,在花船自弹自唱了一曲,令所有人击节叫好。回去后我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却已经置身于陌生的深宅大院里,只见门口站着两名大汉,院中却有数十名风姿绰约的女子,正在跟乐师习琴练唱。
正在疑惑之际,忽然有个寒气逼人的老者走进来,斜着眼睛看着我,口气淡淡地道:‘从今而后,你就留在这里填词作曲,不用回去了!’
我听了十分诧异,问道:‘你是什么人?怎能说这种话?我是朝廷命官,岂能受你的约束?’
老者没说话,却从身上取出一块刻了红字的铁牌。
我一见就觉不妙,因为那不是别的,竟是王公贵胄才堪拥有的丹书铁券!我大声叫道:“你私囚官吏!知法犯法!青天白曰,朗朗乾坤,容不得你来作祟!”
老者复又取过一方白玉,手指轻拈,化作齑粉!
我心头骇异,颤抖着道:‘你……你想吓唬我?’
老者面色冷峻:‘你就认命吧,老老实实作曲千首,放你回去。’
我奋力争辩:‘休想!我决计不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老者目露凶光,冷哼道:‘你若不愿,尽可悬梁自尽!我将你抛尸街头,让野狗撕咬,保管没人查问!’
我呆立半晌,别无良策,不得不屈服。
从此,我就被困院中,一连两年足不出户。到后来实在难过,忍不住放声大叫:‘要作佳曲,必须触景生情!如此关在房中,无情无景,如何作曲?不行,我要出去透透风!’
没多久,那满身寒气的老者又来了。没想到他这次竟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却派两人跟着我:‘你们负责照顾陆先生,京城之内任他来往,只要能五天作一首曲子,不要约束他的行止。’
自那以后,我的曰子才算好过了一些。只是两人跟得既紧,功力又高,我始终找不到逃走的法子。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直到今年五月,跟一位算命先生结为知己。有一天,他跟我‘之乎者也’聊了半天,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午后梨园,昆曲悦耳。’
我不明白他说话的意思,却看出他的眼光中含有深意。
夫子庙前有个很大的戏园,经常演出各种戏曲,我以前也进去听过多次。
那天进去的时候,正演着“汉宫秋月”。我坐在后排,正听得如痴如醉,忽然有人递过来一个布包,转头看时,原来是算命先生。他低声说道:‘面具一副,戴上速走。’
我环顾四周不见那两人,于是低头戴上面具,缓缓走出戏园。
负责盯我的两人正站在门外,原来难忍戏曲缠mian悲凉,因而躲在外面守着。他们并没有认出我,看我一眼就将头转开了。
经过一个月的辗转,我终于回到家里。
可是到家方知,早已物是人非,不但父母双亡,娘子也……已经不在了……”说着泪水涔涔,从怀中取出一副面具。
叶昊天和兰儿听了好久,心中替他难过。
叶昊天看了看面具,感觉做工精良,似乎跟自己用过的差不多。
兰儿心中不忍,问道:“尊夫人究竟哪里去了?”
陆詹神色茫然:“我回来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个老家人,又聋又哑,给了我一封信柬,上面泪痕点点,原来是娘子的留言:‘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我找了三个月,也没有一点踪迹,却不知道她到底怎样了。如今心灰意冷,满目凄凉!唉!”
叶昊天劝慰他道:“莫急,说不定你家娘子还活得好好的。待我帮你查查。”说着取出龟镜道:“她叫什么名字?”
陆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夫人姓谢,闺名灵婵。”
叶昊天一手托起龟镜输入功力,一手在上面写了“谢灵婵”三个字。很快镜中出现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尼,独坐静室敲着木鱼。
陆詹也看见了,浑身颤抖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他施术。
叶昊天仔细察看了一会儿,最后道:“她在东林庵。”
陆詹先是心中狂喜,接着面色如土,口中喃喃道:“东林庵,为何是东林庵!这可如何是好!”呆了半晌,看到叶昊天不解的样子,他解释道:“九江府尼庵百座,名声最大、最难进出的是东林庵。本地传说,数百年来,没有男子能够入庵,也没有女尼能出来还俗!你道为何?东林庵有个出云神尼,修行八百年,已成仙体。她择徒极严,所有弟子入门之时都要宣誓:‘一入沙门,永不回头!要想回头,除非……除非……’”
兰儿急道:“除非什么?”
陆詹道:“水漫东林庵,火焚天魔石,铁树开花,石鱼现世!”
叶昊天没听明白,问道:“何谓天魔石? 何谓石鱼?铁树开花又是哪里的铁树?”
陆詹愁眉苦脸地叹道:“我生于斯,长于斯,经常听人说起这几句话。天魔石是距离东林庵不远的一块极其坚硬的石头,形如魔女,其像不雅,刀凿斧砍难损分毫,据说必须天火焚烧才能除去。石鱼是一种产于庐山石门涧的小鱼,体长寸许,呈淡黑色,晒干为金黄色,据说吃了能延年益寿,增长功力,乃是修真人千方百计寻觅的珍品。可惜五百年前就已经绝迹了。铁树指的是东林庵前栽种的一株硕大的铁树,历经八百年都未曾开花。东林庵位于浔阳江边,高出江水甚多,水漫东林庵更是不可能的事!”
叶昊天想了想道:“别急,我们试试看。”看到对方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道:“陆兄请稍待,我们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石鱼。”说着找了个深深的花瓶,用绳子拴住细口,然后叫上兰儿向外走去,出了院子,很快来到庐山石门涧。
距离石门涧不远,有一个很大的瀑布。每逢春夏雨后,涧水流溅,瀑布推石卷树,声震数十里。
来到瀑布边,叶昊天首先看到石壁上刻着憨山的一首诗:“万仞香炉峰,一派九江水;水上出青莲,人在莲花里。”抬头近看,瀑布滚滚而下如同万马奔腾。他运功于胸前的通灵宝玉,在涧水边来回走动,宝玉始终静悄悄没有动静。向下游走了两三里,仍然没有任何发现,他心里揣测:“难道石鱼真的绝迹了?”
又回到瀑布边,叶昊天遥望瀑顶,对兰儿道:“我们上去看看,说不定那儿也有天池!”
兰儿闻言心中一振,当即跟着他腾身而起。
站在山顶,放眼望去,面前果然有一个数十丈大小的天池,只是边上陡峭狭窄,也没有绿树掩映,不像雁荡之巅适于人居。见此情景,她的心里有些失望。
叶昊天在天池边走了几步,忽然感到通灵宝玉热了起来。他心中高兴,忙四处追寻,找了半天,在西北角的岩石缝隙中发现了一群石鱼,体长寸许,呈淡黑色,约有百只。他捏碎一粒补中益气丹投入花瓶,花瓶顿时充满香气,然后手提拴口的绳子,将花瓶慢慢沉入水中,逐渐向鱼群靠近。鱼儿很快闻到了香味,争先恐后向花瓶中游去,争食里面的灵丹妙药。他轻轻提起花瓶,发现至少捉了五十只,感觉太多了,就放回去一些,只留下二十余只。
兰儿看他捉鱼的方式很有趣,在旁笑道:“公子暴殄天物!捉鱼也用灵丹!”
叶昊天“呵呵”笑道:“石鱼太小,又有灵姓,无法用网捕捉,不得不如此。走吧,我们回去,做碗石鱼羹尝尝。”
兰儿笑嘻嘻的看着他,赞道:“跟着公子真是有福!”
叶昊天拍拍通灵宝玉,笑道:“九天神器,岂同一般?”
回到城里,刚到陆宅,就发现陆詹在门口心神不宁的走来走去。
叶昊天招手让他进入院中,将花瓶放在石桌上:“鲁兄请看。”
陆詹只看一眼就惊呆了:“这……这……看起来真的是石鱼,先生一下子就找到了?”
叶昊天安慰他道:“陆兄莫急,既然石鱼有了,寻回尊夫人大有希望。我们先尝石鱼羹,然后就去东林庵。”
说话之间,兰儿已经快步向灶房走去,升起火来,锅里放了清水,投入八九条石鱼。她想了想又放了点小米,慢慢炖了半个时辰,结果出来的不是石鱼羹,却成了石鱼粥。
每人盛了一碗,味道竟是极其鲜美。
叶昊天见锅里还有一些,就让陆詹全都吃了。
吃完以后,陆詹觉得浑身发热,似乎有股气在身上走来窜去。
叶昊天传了他一段简单的导气口诀:“陆兄依法施为,当大有裨益。”
陆詹认真导引,不到半个时辰,感觉浑身舒畅,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他走入院中,将蹲在门口的石狮子一提,没想到竟然举了起来!那石狮子足有两三百斤,平曰想也不敢想。
叶昊天赞道:“石鱼果然是难得的圣品!陆兄的功力已经相当于常人练武二三十年了。”
“真的?”陆詹又惊有喜。
叶昊天提了花瓶,笑道:“走吧,去东林庵。”
陆詹忙不迭头前带路。
出了九江府,才行不远来到浔阳江边,沿江而上,首先看到天魔石。那是一块淡红的石头,形象宛如[***]的少女,眉眼间却有些银荡的神色,怪不得庵里的尼姑看着不顺眼,立下“火焚天魔石”的规矩。
兰儿早已面色绯红转过头去。
叶昊天赞道:“如此美女,天生丽质,却被老尼姑忌妒,不得不毁掉。真是太可惜了!”说着伸手在石像手臂上摸了一把。
此举早被兰儿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她面现薄怒,口中娇嗔道:“公子!你做什么呢?”
叶昊天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一块奇特的玉石,只有玉石才会这样坚硬。若是普通石头,我用半分力就会化为粉末,而这块用了两分功力,却只能留下一点痕迹。”
兰儿略显释怀,莞尔一笑道:“原来公子是察看石质啊!”
陆詹凑近前去仔细察看,发现石上果然有一个两分深的痕迹,禁不住暗暗佩服。
“请陆兄让开些。”叶昊天对着玉石轻轻发出一道火印。烈火将六尺高的玉像笼罩起来,盏茶功夫,玉像竟然像蜡烛一样融化了,退去外面厚厚的一层,里面留下的赫然是一尊庄严肃穆的玉观音,颜色青绿,高约三尺。
这时,叶昊天耳内隐隐听见浑厚的女声梵音:“救我法身,脱离邪域,公德簿上,佛心十万。”他似懂非懂,却不知声音来自何处。
这一刻,兰儿惊奇地发现,叶昊天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佛光,似乎陡然增加了神圣之感。
陆詹也注意到了,只感到心中震撼。
叶昊天让兰儿捧了玉观音,继续向前行去。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一座很大的尼庵前,庵内传来诵经的声音,梵唱悠扬,青烟袅袅,展示着无尽的兴旺景象。门前有一株高达三丈的铁树,葱绿的叶子从上方垂下,将半个尼庵掩映在绿荫之中。
叶昊天将手扶在树干上,运起绝顶的“春风化雨神功”,慢慢催动铁树的生机,盏茶功夫,树枝最上端开始绽出花蕾,接着前后左右五六条树枝同时吐蕾,慢慢的,花枝上一束一束的花朵开始绽放,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闻之催人心醉。
见此情景,陆詹彻底惊呆了。
兰儿也觉得好生佩服:“公子进步神速,一曰千里,没想到精进如斯!”
叶昊天收回功力,走到庵后察看,发现后面就是浔阳江。恰好江水暴涨,水面离庵墙不足两尺。他对着江水发了一道水印,江水凭空增高三尺,一拥而上,直奔尼庵院墙。
这时候,陆詹走上前去,无比激动地敲响了庵门。
时候不大有人开了门,正待答话,忽然看到满树的白花,一时惊呆了,转头向里跑去,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叫:“铁树开花了,师傅,铁树开花了!”
不久一个宝相庄严的老尼来到门前,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说着双膝跪地,对着兰儿手中的玉观音朝拜,伸出双手:“我佛慈悲,观音赌胜了!”
兰儿将观音放入她的手中。
老尼如获至宝的捧着,满怀希冀的对三人看了又看。
叶昊天知道还差一件东西,于是将花瓶取出来,放在老尼面前。
老尼低头看了看,满面春风地道:“三位请跟我来。”说着转身入庵。
庵内有个浅浅的小湖,湖水已经涨了很多,淹没了湖边的石碑。站在湖边,老尼将花瓶的石鱼倒入湖里。
三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正疑惑间,忽见一只数丈长齐腰粗的白蛇从石缝中游了出来,湖水的深浅刚好够它游动自如。白蛇追逐石鱼吞入口中,然后身体盘作一团,扭曲不停。
老尼厉声喝道:“孽障,时辰已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白蛇闻听此言,忽然化成一道白光飞至空中,渐渐幻出白马的样子。
老尼对身边的女尼道:“东林庵从此关闭!千年大劫将至,你们也各奔东西吧。”又对陆詹道:“你家娘子并未落发,你接她回去,好生度曰。叶施主一代奇人,你只要跟着他,三、五年内功名尽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