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着他。
范闲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就如同上一次在北齐上京城外,西山绝壁时一样,他总觉得身后的山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这大概是一个人在面临艰难绝境,经历情感震荡后的应激反应,尤其是像范闲这种唯心主义者的自然反应。
一年前,当他坐着白帆船只回澹州探亲时,便曾经经过这座宛如被天神一剑劈开的大东山,当时他看着东山上光滑的玉壁,便曾经自嘲地想过,不会有朝一曰自己要爬这座山吧。
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成了为事实。
加减乘除,上有苍穹,难道老天爷真的一直在看着自己?
大东山比西山绝壁更险更滑更高,范闲行此至地时,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了起来,内力的消耗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肌体。
他像一只蝙蝠一样极量柔顺地贴在石壁之上,手指抠进了难得遇到的一条裂缝,略做休息。此时抬头望去,早已看不见山顶的灯火,回望一瞥,已能看到愈来愈近墨一般的海水,还有海水中荡着的几只兵船。
是胶州水师船,他们在此护卫,对于背山一则叛军的突袭虽然起不到太多作用,但很明显他们可以驶离此地,通知地方官府。
然而从事态发展至今,水师船只一直没有移动过地方,范闲虽未曾与皇帝就此事议论过,但二人清楚,秦家自然也出了问题。
月亮出来了一角,范闲没有慌着移动,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丝丝地凉气,心里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将秦家也算上……真真这一切是天底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参与到大东山的行动之中,也难怪陛下会料算不到。
一个人,可以引动天底下所有的敌人抛开暂时的分歧,紧密的团结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境界?这就是庆国皇帝的境界。
北齐虽然没有出手,但燕小乙的五千亲兵能够来到大东山之下,明显是长公主与上杉虎那边有极隐密的安排。范闲将脸蹭了蹭冰冷的石头,心想这种大事,海棠会知道吗?
旋即他轻柔地呼吸了几次——其实眼下这种危险的局面,算来算去,都是陈萍萍这个老跛子用了好几年的时间铸成,自己也参过几手,不论是长公主秦家叶家,都是老跛子和自己极其用心地驱逐到与皇帝不可两立的对立面。
陈萍萍如果知道事情是这样发展,会不会和悬崖上的自己一样,觉得人世间的事情真的很奇妙?
…………悬崖上的风很大,他的手与光滑石面间的吸附力很强,体内的霸道真气沿循着粗大的经脉温柔地张合着,以防出现内力不继的现象,天一道的那些温柔自然气息在缓缓地修补着经脉里的不稳定。
他咽了一口唾沫,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头顶笔直的石岩线条,不禁生出几许后怕,如果自己粘不住石壁就这么摔下去,落到满是礁石险浪的海中,只怕会粉身碎骨。
临海的这面悬崖上风势太大,从他的四肢处灌了进去,一片冰凉,他不是五竹,没有那种高空直降的神奇功法,所以贴的更紧了些。
“为什么皇帝知道五竹叔在大东山?”一个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的疑问,涌上了范闲的心头,看来皇帝只怕暗中和神庙有什么联系,可是去年大祭祀的非正常死亡……这些事情有些说不明白了。
云层再一次复盖住了月亮,范闲又开始向悬崖下移动,不知道滑了多久,离那盆墨水般的海水愈来愈近,他也愈来愈警惕,将自己的功力提到了最巅峰的状态,时刻准备迎接未知的危险。
离海越近,越容易被水师船上的叛军们发现,离海越近,也就离海上那艘小船越近。
水师船上的叛军或许无法在这漆黑夜里看清悬崖上缓缓爬动的小点,可是叶流云或许会发现自己。
他的双掌紧密地贴在光滑的悬崖上,忽然间瞳孔微缩,感觉到了身后一道凄厉的杀气!
谁能够有这种眼力发现自己?
范闲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里将沿大周天的真气强横断绝,双掌与石壁间的真气粘结忽而失效,整个人直直地向下滑了下去。
咄!一枝黑幽幽的箭羽,射中他原本伏着的地方,金属簇头深深地扎进大东山的石壁中,激出数十粒碎石。
如果范闲反应稍慢一些,绝对会被这天外一箭钉在石壁上。而此时,他依然处于危险之中,整个身体平滑地沿着石壁向下快速掠动。
范闲闷哼一声,刚刚断绝的真气流动复又强行催动到极致,双掌轻柔地拍在石壁上,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嗖!第二枝黑箭,狠狠地射中他脚下的石壁,距离他的脚跟只有半寸的距离。
情况实在是险之又险,发箭之人明显有个提前量,算准了范闲跌落的速度,如果范闲先前意图自然坠落避过这忽然袭来的箭羽,一定难逃此厄。
范闲背上冷汗直冒,右掌一震,竟然将自己的半片身体震的离壁而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重新又贴回了石壁上,只是换成了正面对着大海,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石壁向下滑动了三尺,紧接着右掌再拍,身体很古怪地折弯,向下一扭……而海面上一艘兵船内,十几枝黑色的箭羽冷酷无情地向他射来,擦过他的身体,刺穿他的衣裳,狠狠地扎进石壁中。
咄!咄!咄!咄!
范闲在石壁上顽强而危险地闪避着,纯粹凭借着重生二十年来不曾停歇的磨练与童年时五竹打下的基础,下意识地躲避这些神出鬼没的箭枝。
场面很危险,那些黑箭连环而发,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且对于他下一个落脚点似乎算的清清楚楚,逼得他随时有可能从悬崖上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