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德柱道:“你不必感谢我,这里的每一条生命对我都很好,我也不会放弃这里的每一条生命。”
他接着又道:“可是,你要感谢我,总要让我知道你是谁。”
半大青年皱了皱眉,忽然抱住了头,呻吟道:“我是......我是谁?我是谁......”
老德柱一惊,立刻道:“想不起的事情就不要想,人不必永远活在过去。”
半大青年果然有所缓和,默然良久,才缓缓道:“你是说,我就是我,永远不会变?”
老德柱欣慰地笑道:“不错,没想到我用了一生才参悟的道理,你竟然这么早就明白了。”
半大青年盯着他,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老德柱怔了怔,长长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故事,不是么?”
他这种回答,根本不能算作是回答,倒更像是反问。
半大青年也叹了口气,道:“你并不是个穷人,为何偏要以捡垃圾为生?”
老德柱眼角蓄起了皱纹,瞧着他,道:“哦?何以见得?”
半大青年道:“表面看起来,你的确很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困老人,但你忽略了一点。”
老德柱道:“哦?”
半大青年道:“通常以捡垃圾为生的人都是迫于生计,为了裹腹饥肠,不得不乞讨过活,但你可曾见过一个快要被饿死的人,还有闲心将自己的住处整理的井井有条的么?如果说这点并不足以说明,那么我们来时的路上,明明有个救济穷苦的酒楼,你为何不肯去?偏偏要到这里捡一些别人丢弃的东西换取变质的口粮?”
老德柱似已怔住,忽然大笑道:“你真有趣,不过我不需要你拍我的马屁。”
半大青年瞪着他,道:“你以为我在拍你马屁?”
老德柱道:“难道不是?你说我将住处整理得井井有条,难道不是在夸我洁身自好?你说我不去酒楼领救济粮,难道不是在夸我宁可自食其力也不愿受人施舍?”
半大青年沉默了很久,道:“那你腰上的玉佩呢?”
老德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动容道:“你怎么知道我腰上有块玉佩?”
半大青年道:“原先我还未曾留意,但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应该错不了。”他凝注着老德柱,接着道:“我刚醒来的时候隐隐看到你腰上有个东西,看起来色泽似乎很不错,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想可能是你在我身边守的时间太长,太疲乏,以致忽略了,所以我刚才就试探了一下,果然有问题。”
老德柱仰面哈哈大笑,神情倨傲,仿佛瞬间就变了个人似的,哪里还瞧得见刚才那个邋遢的拾荒老人的影子。
半大青年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老德柱笑声顿住,道:“捡垃圾有什么不好?被人丢弃的东西就一定是没用的么?”
半大青年仍旧不说话。
老德柱也瞧着他,缓缓道:“或许不仅是你,在很多人眼中,捡垃圾的人是最低贱的,只有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才是值得尊敬的,”他又缓缓叹着气,接着道:“但你们只瞧见了他们最风光最体面的一面,若是你知道了他们阴暗肮脏的一面,或许就会觉得这里的东西要比他们好看的多,至少这里的一切都是可爱的,因为它们愿意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展示出来。”
半大青年道:“如此说来,想必你也曾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老德柱笑笑,道:“我只是个捡垃圾的穷老头。”
半大青年也笑笑,道:“至少你是个幸福的老头。”
老德柱满意地瞧着他,道:“上天待你可真不薄,不仅让你捡回了一条命,还让你懂得了这么多道理。”
他看了看半大青年,道:“或许,上天是故意让你忘了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半大青年道:“就像你一样?”
老德柱笑着道:“不错,就像我一样。”
他又接着道:“但你总得要有个名字。”
这次半大青年沉默了很久,才落寞地道:“我的命是你给的。”
他言下之意就是让老德柱给他起个名字,全新的名字!
想到这,他的心头不由又热了起来。
老德柱沉吟着,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名字可以重起,但每个忘了自己的人终有一天还是会找回自己,不如就叫寻本吧。”
半大青年喃喃着道:“寻本......寻本.......寻回本真,好,就叫寻本!”
老德柱道:“既然你有了名字,那就重新开始生活吧!”
寻本道:“什么是生活?”
老德柱哈哈一笑,道:“生活,就是脚踏实地、自食其力地活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虽然也是活着,但那种活法未免太痛苦了些。”
说完,他又低下头,拾捡着在他眼中闪闪发光被人丢弃了的东西。
寻本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身影,道:“所以你就宁可以这些被人丢弃的东西为生,而不愿与那些被人尊敬的人为伍?”
老德柱直起身,笑道:“天下间还一种活法却是比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要痛苦的多。”
寻本道:“哦?”
老德柱道:“那就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因为别人的看法不但会左右你的思想,影响你的生活,还会让你失去自我。人生不过短短数百载,行尸走肉地盲目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岂不比死了还痛苦?”
不经意间,不远处那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也开始在寻本的眼中闪闪发着炫目的光,几乎让他不能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