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的愁绪可能是我们所告诉自己的谎言中最大的一个。它是拿美化了的过去当标准,来情绪xing地看现在。对有些人而言,它可以给我们带来某种程度的安慰,让我们重新感受自己与自己的根源。但是我担心对大部份其他的人来说,这只会让他们扭曲了记忆,并且因此对周遭的现实浑然不觉。
我怀疑有多少人在渴望“当年更单纯,并且更美好的世界”。他们从来没有看出事实上是他们自己当年更单纯,更美好,而不是这个世界!
月光洒在拂晓平原上,骑士们斗篷下的盔甲反she着微弱的光亮,给人些许安全感。夜空中“萨伦之星”依然清晰可见,为队伍指明了方向。
由史坦爵士领路,队伍向北方快速前进了半个小时,最后在奥德河的浅滩前放慢了马蹄。
“现在该往哪儿走,宰相大人?”史坦爵士显然很清楚现在谁是有能力作决定的人。
傅利斯宰相年近八旬,刚才半个小时的行程已经让这位老人筋疲力尽。但老宰相稍喘了口气,就叫来了公主的女仆白石ri和。白石ri和一直骑马跟在公主身边,此刻也是一脸紧张、害怕。
“白石ri和小姐,请你和公主殿下交换你们的斗篷。请快一些,我们时间紧迫!”宰相如此说道。
白石ri和的表情有些困惑,还没有明白宰相的用意,但还是立刻解下了自己的斗篷。
爱田由看来知道宰相的意思,她迟疑地抓着斗篷的绳结,道:“非得这样不可吗,傅利斯?我希望白石ri和能够和我在一起……”
“我们必须尽可能确保您的安全,殿下!请快些!”宰相加重了语气。
白石ri和披上了公主那条华贵、厚实的白se羊毛斗篷,爱田由则披上侍女那条朴素的深棕se斗篷,两人在宰相的示意下,都拉上了兜帽,遮住自己的头发。
然后宰相把史坦爵士和另一名骑士队长叫到一起:“史坦爵士,接下来你的侍卫队将是公主殿下身边仅有的护卫力量,我要你用生命确保她的安全。弗里克爵士,我要求你带领其余所有的皇家骑士护送白石ri和小姐,一直往西走,直到抵达马泰尔行省,去找莫里多公爵,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宰相的用意非常明显,弗里克爵士率领的这队人马将是引开追兵的诱饵。这是一次很冒险的决定,余下的大部分皇家骑士都是诱饵的一部分,而这也意味着公主身边的护卫力量将非常少。
知道了自己的角se,白石ri和因为恐惧而啜泣起来,披着斗篷的肩不住抽动。
“公主殿下,请让我留在您身边吧……”侍女哽咽着说。
“别担心,和我们在一起你会很安全的,白石ri和小姐。”弗里克爵士安慰了她一句。这话让我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没有再浪费更多时间,弗里克爵士大声发号施令,召集人马,很快率队出发。他们在奥德河前转向东边,疾驰而去。
从皇宫出发时有两百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十六个人。公主身边的护卫只有她的贴身侍卫桑德斯爵士以及史坦爵士麾下的十一名皇家骑士。
“史坦爵士,经过奥德河的浅滩后是十月森林,穿过这片森林后你们要往东北方向走,前往加西亚行省。途中你们会经过提斯尼亚行省,这期间务必要迅速而低调,具体该怎么做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一定要把公主殿下安全而秘密地送到加西亚行省,拉斯?卡萨斯公爵是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领主,他会给予公主最好的保护。记住,在见到卡萨斯公爵前,绝不要暴露身份与行踪,明白吗?”宰相嘱咐道。
侍卫队长脸se凝重地点点头。
老宰相转向爱田由:“公主殿下,您接下来的处境会很艰难,但要记住,您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是这个帝国真正的统治者。您无需惧怕任何敌人,帕拉丁主神是站在您那一边的。卡萨斯公爵与您的父亲有着非凡的友谊,而且智勇双全,他会给您最大的支持和帮助。您可以完全信赖他。请保重,公主殿下。”
爱田由非常意外:“你不和我一起走吗,傅利斯宰相?”
宰相摇头道:“我已经太老了,殿下,根本经不起马背上长时间的颠簸。别为我担心,殿下,我有办法脱身。好了,没时间了,史坦爵士,立刻出发吧。”
仍由史坦爵士在前面开路,其他的十一名骑士组成保护队形将公主护在队伍中心,桑德斯爵士依然紧紧护卫在公主身边。急剧缩减后的队伍再次出发。
但没走几步路,爱田由猛的勒住马,转过身来,对我大声道:“西蒙,你怎么不跟上?”
“公主殿下,我也不能跟你一起走了。皇都中还有一件事我要去处理。”
“什么,你也要留下?!”她几乎叫了出来,“天哪,现在还有什么事非要让你回去?!”
我凝视着她的双眼:“我有任务在身,公主殿下。我必须得去完成它。”
“我们没有时间了,殿下。”史坦爵士提醒她。
“我现在收回那个命令,西蒙!跟我一起走!”
“那并不只是您给我的命令,殿下。您父亲也曾给我一样的命令,我职责在身,不能逃避。”
“天哪,这太疯狂了,西蒙!你那是去送死!”
“殿下,我们现在就得出发!”史坦爵士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急迫和愠怒。
“时间紧迫,公主殿下。请您保重。”我向她道别。
爱田由最后朝我悲哀地摇了摇头,然后调转了马头。
我和傅利斯宰相站在河边,注视着这支单薄的队伍涉水穿过奥德河的浅滩,进入对岸的十月森林,最后消失在夜se中
“这是一个糟糕的夜晚,西蒙。”当我们沿着奥德河的河岸向东走时,老宰相说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宰相大人。”
“连皇都禁卫军都不能信赖……”我喃喃道,“几乎帝国所的有行省公爵和军团长都在皇都内,马令量伦如果控制了这些人,就等于是控制了大半个帝国。”
“可以肯定已经有好几个公爵和军团长已经为亲王效忠,如果他们抓住了爱田由公主,其他许多人恐怕也会纷纷屈服、倒戈,马令量伦的计划也就成功了。但所幸我们在敌人包围皇都前将公主及时送了出来。这将是亲王最大的败笔。只要爱田由还zi you,她就可以成为一面旗帜,一面代表正统皇位继承人的旗帜。毕竟,她才是克里昂三世指定的继承人,马令量伦也无法否认这一点。而这也意味着,马令量伦想要兵不血刃地取得皇位的计划泡汤了。”宰相说完,对着夜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想,我们正面临着一场内战,西蒙。战争才刚结束,又将立刻开始。只可惜了这片土地,战火将在这里燃起。而这次流的血,每一滴都是帝国的血。恐怕这将是我们衰落的开始。”
我沉声说:“除非出一些变数,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有内战,不会有血流成河。随着某个人的鲜血流淌而出,一切都在今晚结束。”
老宰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没有马令量伦这个拥有皇室血统的人,他们什么也干不了,对吗?”
“这么说也不尽然。这次叛乱的规模如此之大,即使亲王死了,那些公爵和军团长恐怕也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兴许会扶持出一个有皇室旁系血统的新皇帝或者造出一个皇帝的私生子什么的来作为傀儡,从而建立一个贵族和军方联合控制的议会式的政权。但如果亲王死了,毫无疑问他们在一段时间内会陷入一片混乱,甚至分崩离析。”
“无论事情会如何发展,克里昂三世在死前已经给了我明确的命令。就连爱田由公主今晚在餐室里也因为赌气而给我下了一样的命令。也许这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中的某种指引。我该做什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宰相道:“这是你选择的道路,也是你选择承担的职责。我原本认为你应该跟随公主离开,那样更稳妥,但我想那只是我这个老人的保守想法。你已经作出了你的选择,就像我们一直以来试图教会你的那样。既然选择了,那就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吧。不过提醒你一下,敌人对我们情报网络的清除行动现在看来做的隐蔽而高效,这意味着我们的情报网络内有叛徒,而且阶层不低。不仅是情报人员,我相信他们对其他几名皇家刺客也动手了,但我现在没法得知他们的情况。西蒙,虽然你是du li于情报网络之外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但你依然得多加小心。我相信我们的敌人为了肃清威胁,可能会清除与皇宫有关的所有人,那些侍女、仆人、马夫可能全都无法幸免。所以你宫廷药剂师学徒的身份可能并不能保障你的安全,皇都内所有你认识的熟人都可能给你带来死亡威胁。你得像在国外执行任务那样隐秘和小心。”
“我明白,宰相大人。”
“很好,那就去做你该做的吧。务必保护好你自己,孩子。如今我们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而艰难的ri子才刚开始。”
我在奥德河浅滩东侧的一处小树林与傅利斯宰相分别。宰相向东南方向走,打算去维克镇的奥尔维牧师那里暂时避一避。而我则骑马向正南面疾驰,然后绕回皇都南面的主城门,从而避开可能从皇都北门出来的追兵。
我靠近巨大的皇都城墙时,看到城内好像有火光和一些呼喊声,但听不太清楚。当我绕到主城门时,看到城门口有几十个守卫的士兵,都不是禁卫军。他们分为两队人,一队身穿着蓝se制服,制服的颜se、式样与马令量伦亲王的侍卫们身穿的那种十分相似。另一队士兵则身穿着红白相间的制服——雅尔行省军队制服。蓝衣士兵大声说笑着,他们看上去外表粗犷,纪律散漫。雅尔的士兵则聚在一起,轻声交谈着。两队人互不理睬。
我稍稍观察了他们一会儿,确认这两队士兵中没有人携带了远程武器。我无法肯定城门塔楼和城墙上是否埋伏着弓弩手,但还是冒险策马上前。
“嘿,请问你们是什么部队的?禁卫军换制服了吗?”我大声问道,在语气中加入一些不安。
蓝衣士兵们停止了谈笑,一个军官摸样的走上前来,打量了我一下:“你是什么人?”
借着他手中火把的光亮,我看到他皮肤粗糙、胡子拉碴,再加上那沙哑的嗓音和说话时的大舌头,他完美地贴合了我印象中南部海岸人的形象。
“我是信使,从史铎克行省赶来,有紧急信件要带给鲁帕特男爵老爷。城里究竟怎么了?”
“城里怎么了?”军官转身看了看背后,耸了下肩,“没什么大事儿,里面正改朝换代呢。”
他身后的蓝衣士兵们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仿佛听到了本周最好的笑话。另一队穿着红白制服的雅尔士兵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yin沉地盯着我。
我露出不安和犹豫的神情:“可我得把信送到。”
“啊,是啊,你是信使嘛。”军官挥挥手,“那就快进去吧。别担心,你正在进入全帝国最安全的城市,快进去吧。”
蓝衣士兵们再次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谢谢你,军官先生。”我骑马经过他身边时惶恐地向他点头道谢。
他一脸邪恶的笑容,看着我从他面前经过。但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背后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怀疑的表情。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带任何行囊,这对于一个从史铎克行省长途跋涉而来的信使来说,十分可疑。我一夹马肚进入城门,转过街角后,离开他们的视线。
但过了街角之后,眼前的一切瞬间让我惊呆了。几乎大半个商业区都在燃烧。大队的蓝衣士兵正在将火箭倾泻到街边的一幢幢民房上。许多平民们被惊醒了,男人、妇女、老人、孩童穿着睡衣、短衫从起火燃烧的建筑物里逃出来,惊恐的尖叫、乱跑。另一条街上,蓝衣士兵们砸开窗户、踢开房门,冲进去大肆劫掠。
夜空中全是怒吼、尖叫、哭号。
一时间,我还以为自己是来到了战争前线的黑特拉城市,到处都是鲜血和火焰,空气中弥漫着疯狂的味道。
皇都此刻犹如一座刚被攻陷、正遭劫掠的城市。
不知道这些强盗般的野蛮行径是亲王授意的还是在他意料之外,但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个好机会。我该趁着这片混乱找出他的位置。他现在会在哪里?皇宫?大教堂?他之前住的别墅?
“嘿,马上的家伙!”城门口的军官正从后面像我跑来,他身边跟着四名弓箭手,“你先下马,我要检查——”
我猛地一夹马肚,冲向近旁的一条巷子。
“截住他!”喊声在身后响起。
我骑马穿过巷子,跑过了两条街,便立刻跳下马背,狠狠拍了下马屁股,这匹马在这四处起火的环境中本来就很容易受惊,这下便长嘶了一声,撒腿狂奔而去。马匹虽然可以提供速度,但对我来说,还是显得目标太大了,容易暴露。
和商业区一样,贵族住宅区也正遭受着洗劫。富商和贵族的身份并没能保护这些人,相反,他们受到了最彻底的劫掠。我纳闷马令量伦难道真的不注意一点政治影响。他想要掌控这个国家,很大程度上还需要这些富商和贵族的支持,可现在蓝衣士兵们的行为完全是把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推向敌对方。
一座贵族宅院里的所有人都被赶到了街上。蓝衣士兵们先将侍卫和仆人们揍倒,然后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将女仆们按到地上。
“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这家的主人,一个矮胖的老人试着上去阻止,“我是尼诺尔男爵!你们不能……”
一个士兵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老人趴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男爵?老子还国王呢!男爵怎么了?我们抢光了你,你还算个屁?”
老人抓住士兵的裤腿:“你们要抢就抢,随便拿,只是别伤害我的家人,我的女儿。请别伤害她了……”
“哪个是你女儿,老头?”
“那个,住手,请放开她!”男爵指着一个正在被侵犯的女孩。
士兵大笑着走过去,抓着那个少女的头发把她拖到男爵面前:“这个就是你女儿?”
男爵连连点头:“是的,请别伤害她。珠宝和钱你们要拿就拿,只是别——住手,你干什么?!住手!”
士兵撕开少女的睡裙,不顾她的挣扎、尖叫,骑到她身上:“你女儿长得还不坏,老头。哈哈,看着我是怎么干她的!”
“爸爸!救救我!”女孩痛苦地哭喊着。
“你们这些畜生,放开她!”老人尽力站起来,奋力朝那正在施暴的士兵冲去。
旁边的一名蓝衣士兵抽出长剑,狠狠刺进老人的肚子,剑尖从腰后透了出来。士兵抬脚蹬在老人的腹部,猛的拔出长剑,带出一大截肠子。老人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女眷们发出恐惧而绝望的嚎哭声。施暴的士兵抓着女孩的头发,把她拖到她父亲的尸体前,让她对着那具尸体,继续施暴。那名女孩的神智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我强抑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回身退入黑暗之中。
那里有八名蓝衣士兵,附近还有更多,我根本不能对付那么多人。而且这样的事情此刻到处都在发生,我的干预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只会让自己陷入十分危险的处境。
我纳闷自己心里怎么会涌起那么大的怒意。这样的施暴景象,我在黑特拉看到过不下几十次,看到那些帝国士兵把失去战友的愤怒和长期处在死亡威胁下的压抑全都发泄在黑特拉平民身上。
而现在这幕景象正在帝国的都城中上演。
我想起那名在竞技场中被俘虏的黑特拉袭击者。
这就是你们屠杀我们的女人、孩子所付出的代价。黑特拉人如是说,伴随着那病态的狂笑。
现在这景象,也是他们复仇的一部分吗?
帕拉丁主神是一位仁慈的神祗,奥尔维牧师如是说。
那么这位仁慈的神祗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