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路司译掐灭烟头,站起身,“明天你就知道了。今晚什么都不要想,睡觉吧。”
路司译走入房中。宋青瑶靠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死寂无声的黑暗。房内房外的两个人各自静默。
次日,宋青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她下床洗漱,走到客厅时,路司译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很中式的早点,两碗西红柿打卤面,两杯豆浆。刨去这个异国背景,仅仅在餐桌前,与过去几年的每个早晨并没有差别。
路司译站在餐桌旁,若无其事的对她微笑,“吃早餐吧。吃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宋青瑶很安静的吃早餐。路司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她起身时,他桌前的面一口没动。
两人一起出门,到了医院。
医院后面有一条很大的人工湖。绿茵湖畔,穿着米色风衣的宋青瑶坐在湖边。独特的东方女子的韵味,令来往的老外都忍不住打量她。
她坐在湖畔的木椅上,目光眺望远方,静静的等待路司译。等待他给出的结果。
“瑶瑶。”身后响起路司译的声音。宋青瑶站起身,回过头。
路司译身旁站着一个女人,中国人,相貌秀丽,黑色长发顺滑的泻落肩头,模样温柔甜美。他牵着女人的手走上前,笑着对她介绍道:“这时候我前妻宋青瑶,因为担心我的情况,赶到这里来看我。”
他又揽过身旁女人的肩膀,对宋青瑶说:“这是我女朋友。”
女人弯起唇角,她看起来很年轻,笑起来时还有两个酒窝。她大方的伸出手,笑容甜美道:“你好,我叫叶湄。”
宋青瑶怔怔的看了几秒钟,缓缓的伸出手,与叶湄握住,“你好。”
“谢谢你到美国来看望阿译,你放心,他的一切都很好,阿姨的情况也在好转。”叶湄得体又大方的笑道:“我目前就在这个医院实习,照顾阿译和阿姨都很方便。”
宋青瑶缓缓点下头,“嗯,挺好的。”
“要不要上我的实验室坐坐?”她发出邀请。
宋青瑶的目光转向路司译,他也看着她,用昨晚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唇角带着淡淡的笑。
宋青瑶同样淡淡的笑起来,“这就不用了,替我向阿姨问好。”
叶湄又说:“我以前就听说过你了,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呢。”
“谢谢。”宋青瑶微笑,“你也很漂亮。”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不然我一定会去c市参加你们的婚礼。阿译可坏了,我一出国就背着我娶媳妇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
“是啊,我跟阿译从小一起长大。”叶湄笑眯眯道,“大家住在一个大院里,那时候阿译是孩子王,我就是他的跟屁虫。”
“哦……青梅竹马,挺好的。”宋青瑶再次点点头。“那你们忙,我先走了。朋友还在酒店等我。”宋青瑶转过身,大步离去。
叶湄还想说什么,路司译拉住了她。
“你怎么这么啰嗦。”
“看到你前妻心情激动嘛,忍不住多聊了几句。”叶湄无辜的吐吐舌头,随即又笑道:“你前妻可真漂亮,很有女人味。怪不得以前把你迷的七晕八素的。”
路司译淡淡扯唇,由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上,斜睨了她一眼,“你就不吃醋?”
“不吃醋。都是前妻了,有什么好醋的!”
“你倒是想的开。”路司译淡淡哼笑。
叶湄伸手将路司译抱住,依偎在他怀里,甜甜笑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我这样,把二十多年的暗恋修成正果。只要一想到能跟你度过以后的人生,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贪心。阿译,以前的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你。”
宋青瑶离开医院后,站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白种人,有种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历经了太多起伏,神经似乎已趋于麻木。从最初的焦虑无措,到了北京的紧张担忧,又到美国……她脑袋里始终绷着一根紧紧的弦,路司译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沦为zz斗争的牺牲品,她的父亲能不能保他……日日夜夜的焦虑,她心里没有一时一刻安稳过。
没想到最后,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原来是这样。所以,在北京时,他没有联系她直接飞到美国来了。
宋青瑶走在一座许愿池旁停下,喷泉水往外飞溅,池底有许多硬币。天使的雕塑在阳光下散发着辉芒。她静静的看着那几个盘旋在一起的小天使,内心的兵荒马乱渐渐沉淀下来。
宋青瑶取下手指上的钻戒,这是这次上北京时特地戴上的。她想让路司译知道,她是他的老婆,就算还没拿到那个证,她也是他老婆,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将祸福与共。可现在……
宋青瑶将钻戒握在掌心,闭眼。十秒后,她张开眼,戒指由她手中抛出,一声轻响,坠入池底。
“用戒指也可以许愿?”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青瑶转头看去,只有路司译一人,那个女人不在。
“你跟着我?”
他没做声。
宋青瑶淡淡一笑,“你还怕我想不开么?”
“不会。”路司译也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的心理素质比谁都强。你就算看到我跟一个女人睡在一起,也能面不改色的转身就走。”
“如果这算是夸奖……谢谢了。”
“你许了什么心愿?”
宋青瑶转过头,再度凝视着天使雕像,“祝你一家安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次劫难。”
路司译扯动唇角,“好不了了……”这辈子,他都好不了了。
“会好的。”
“老……”第二个字快要吐出来时,路司译收住了。他的双眼在那一瞬间黯了下去,就像是全世界的灯光都灭了。
停顿片刻后,他说,“瑶瑶,你别这么平静。你千里迢迢赶来,我却辜负了你,你就不能骂我几句吗?”
她反问,“你跟着我,就是为了让我骂你?”
路司译扯了扯唇角,低下头,看着波光粼粼的喷泉池水,幽幽道:“是啊……我想听你骂我……”
宋青瑶笑了笑,淡淡道:“没什么可骂的。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走了,你不用再跟着我了,回去陪你女朋友吧。”
路司译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么冷清。他不受控制的喊道:“那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你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到前夫怀抱!你们之间没有我这个障碍了!你终于可以过去你的良心关,不用再背负对我的愧疚,勉强自己跟我在一起!”
宋青瑶转过身,看向路司译。
他呼吸微喘,眼眶发红,继续道:“反正你也知道了,我就是个垃圾!我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我用尽手段把你绑在身边几年,也够你受的吧!现在你自由了!再也不用被我这个残废纠缠!你高兴了吧?解脱了吧?!”
宋青瑶走上前,距离路司译一步之遥时停下,看着他的双眼说:“你的过去,我早就知道了。包括你对我的欺骗,在去万州之前,更早的以前,我就知道了。”
“你……”路司译面露异色,恍惚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不完美,你有过放纵荒唐的过去,你的性格也有缺陷,你敏感,偏执,脆弱,没有安全感。”她又进一步,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我说过,这就是命中注定。命运让我们相遇。我也不完美,我有过一段溃烂的过去,在你认识我时,我只是一个陪酒卖笑的夜场女人,我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我的性格也有缺陷,我变得冷漠,抽离,自私,我根本无法去爱一个人……”
宋青瑶嗓音低哑,“是你,把我拉入了一段婚姻,结束了我一个人苦苦强撑的日子。我不爱你不要紧,你爱我。我冷漠抽离无所谓,你热情投入。我在外面玩到深更半夜无所谓,只要一个电话,你就会出现在我眼前。我把自己的胃折腾坏了,你每天亲自下厨为我调理。我喝得伶仃大醉,你总会帮我收拾残局。我遇到任何难题都不要紧,只要告诉你,你都会帮我解决。甚至我不能生育,我多了一个纠缠不清的前夫,有了一个无法割舍的孩子,这些都不要紧,你始终紧紧拉着我的手……”
眼泪落下来时,她上前一步,将他抱住,双手紧紧圈着他的后背,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
路司译僵立原地,抬起的手,想要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却在咫尺之时顿住,就像不可跨越的禁忌。
“我不关心你过去什么样,我只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时把我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渐渐有了家庭归属感,无论在外面多久多晚,我总是知道,有一个家在那儿,有一盏灯在为我亮着,有一个人在家里等我……”
“我冰冷的心被你一点点的捂出了温度,你的好与不好,你的光鲜与阴暗,我统统能接收,因为这就是你,我的老公路司译。既然你能改变我,我相信,我也可以改变你。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就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宋青瑶由路司译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可现在,你做出了新的选择,你决定放开我的手……对吗?”
路司译看着她,喉结抽动,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一定是你这段时间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
“我……”路司译终于艰难的发出声音,可喉咙就像被什么扼住了,再发不出第二个音符。
宋青瑶看着他,努力弯起唇角,“别担心,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无论这其中有多少苦衷,难言之隐,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就只能继续往下走。而我,也不会再回头了。”
宋青瑶抬起手,手指在路司译脸上游移,描摹着他的五官轮廓,泪水不经意间再次滚落,她哑声道:“司译,无论前路如何,这一次我走了,我就再也不会回头看你了。刚刚那个愿望,我祝你和你的家人,万事顺遂,一切安好。这个愿望,也是我们之间的休止符。从此,再无陪伴,只有祝愿。”
她放下手,推开他。
路司译浑身一颤,就像突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转身离去,越走越远,他呆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来往的行人,偶有撞到他的,他也无知无觉。
突然,他走到喷泉前,跳进了水里。他弯下腰,在波光粼粼的泉水里摸索着。他的表情那么慌张无措,发红的眼眶里,大颗大颗泪水砸落下来,混入了泉水。
双眼被模糊,他更加看不清水底,他抬起手,抹了一把泪,继续摸索,翻过一块又一块硬币,寻找她扔下去的那枚钻戒。
“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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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露天舞台上,一位美国歌手正在唱歌,低哑魅惑的声线在空气中漂浮。
路司译不停的在许愿池里摸索寻找着,泉眼喷出的泉水溅了他一身,身上头发全湿了他也无知无觉。不时有路人扭过头,好奇的看着那个二月天里蹲在喷泉里的东方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