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笑的?”吕绮讶然丈夫竟然对冯世钊的动向一清二楚,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
“准备向陶总汇报工作呀。除了我,把其余几个副主任科长训得像个龟孙。”
自从获知陶唐的任命,范永诚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这令吕绮很不舒服,“陈永亮的安排很正常啊,我们也在准备呢。”
“你们是管全局的,陶总了解公司总体情况肯定绕不过你们,但哪里轮得上质管部嘛。”
“行了行了,今天怎么不去打牌了?”每晚范永诚都要出去摸几圈的,他有固定的牌友。
“不去了。我领导啊,”范永诚笑嘻嘻地看着吕绮,“韩瑞林的也是,你是应该拜访下陶总的,毕竟是老同学,别人不好什么,如果你能再进一步就好了,凭能力,凭资历,早他妈该进步了。”
吕绮在心里叹了口气。丈夫是外来户,学历很高,以硕士生入厂,混了这么些年不过是个科长,自己不得志,却总盼着老婆进步,“该干嘛干嘛去。我还要熟悉下汇报材料。”
“对了,听陶总向组织部要了公司干部的名册……”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都没听。”吕绮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也许陶总会马上动班子?”
不可能!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怎么会动班子?范永诚学历高,但在某些方面简直是白痴。
“我老范呀,你能不能少操些没用的心思?有精力还不如关心辅导下你儿子呢。”完,吕绮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坐在书桌前,拧开了台灯。那些带回家的图表数据不需要温习,都记在她脑子里了。她其实也没想工作上的事,他想的是,陶唐,那个深深印在自己心里的人,现在干什么呢?他要了干部名册,肯定会看到自己的名字,他还记得自己吗?
吕绮对陶唐晚上的行动估计基本准确。这天晚上,陶唐以身体劳累为由推掉了公司为他准备的接风宴,独自在招用了简单的晚餐。饭后,他在给他准备的套间里跟前来探视的家人待了很久。不过,吕绮估计的还是有偏差,陶唐并未去探视他的手足,而是他的兄嫂妹婿包括他已经在红星上班的侄儿不约而同地来到宾馆看望“衣锦还乡”的他。亲戚们的到来,将前来拜见他的两名中层干部给赶走了。陶唐跟亲戚们聊了一个半钟头,几次将他们偏离的话题拽回到他设定的主题——只谈家事,不谈公务。最后,借口自己要早早休息,将几位亲戚撵走了。
当然,他拒绝了嫂子白淑娴要他住到家里的请求。哥哥和妹妹都是那么兴奋,似乎捡到了一个大元宝。只有憨厚的妹婿吴世安问及远在滨江的父母,这让陶唐深感悲哀。
亲戚们走后,陶唐给父母及岳母各打了个电话,女儿荷已经下了晚自习回家了,他在电话里和女儿聊了一刻钟。然后洗了个澡,拿起下午向组织部要来的中层干部花名册看起来,以他在盛东公司的经验,中层行政正职的重要性绝对超过了副手们。一把手掌控公司的关键在于控制中层,特别是中层行政正职,而不是控制自己的副手。
他一页页地翻看着,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名字。名字后面有手机号码。他拿起了电话,又放下了。
睡不着,陶唐想起了带着方兰第一次回家的情景。他们曾以厂徽为背景照过一张相,可能是相机不好,也可能是曝光过度,照片有些发白了。那张照片仍在,但方兰已在六年前化为一捧骨灰,生死暌隔,永难相见了。
生前,酷爱诗词的方兰曾给他推荐过纳兰词,其中一首《浣溪沙》她最喜欢,“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不太喜欢婉约派无病**的格调,但妻子给他讲解此词的情景却清晰地记在了脑海中,她《浣溪沙》看似容易,其实不好写,尤其是结句难写。纳兰容若最后一句看似平淡的语句深见功力,非情至深处写不出来。
谁知一语成谶,方兰竟然不幸离世……心中默念该词,方兰跟自己十几年夫妻生活的滴滴都涌上心头,那些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往事是那样的令他怀念,令他心酸。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种难言的凄凉令他深为苦闷,于是拿起手机,准备浏览新闻调整情绪。看到一个陌生电话在他洗澡期间打进来两次,期间只隔了五分钟。看号码是本地的,陶唐不准备回过去,刚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那个电话又进来了。他想了想,接了。
“老同学,你好啊?能听出我是谁吗?”
“老实讲,听不出来。”他有些失望,因为那个声音是男的。
“唐一昆!是不是连这个名字也忘了?”
“哈哈,这可没忘……呵呵,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二十年?”
“准确地是十九年。那年你带着媳妇回来,我们吃过一次饭。”
“记得记得……哈哈,不过,那一拳的印象更深……”
“哈哈,我可早忘了你给我的一巴掌。老同学,听到你回红星的消息,替你高兴呢。今儿是星期三,周末我们聚一聚,千万别没时间。”
“好吧,如今唐总是平泉首富,这是给我面子,我不能不识抬举。”
“不带这样讽刺的,咱们纯属同学聚会叙旧,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很忙很累,不打扰了,到时候联系。拜拜。”
“拜拜。”
陶唐关掉了台灯,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