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钟声的敲响,不知谁喊了一句,“来,我们大家一起喊,新年快乐!永远幸福——”
于是,餐厅里响起所有老老少少的呼喊:“新年快乐!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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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幸福。
永远有多远呢?
也许,它是漫长的一生,也许,它就是眨眼的一个瞬间。
在一个又一个除夕的新旧更替里,时光居然就这么悄悄溜走了,再回首,才觉得幸福的光阴,无论多么漫长,都显得如此短暂,细细寻觅,好似无所惊天动地,却又存在于处处可见的细微里。
它存在于耳鬓厮磨间,存在于顾盼流连中,存在于新生命诞生时,存在于孩子成长的每一刻欣喜里,存在于有你有我的每一个瞬间,存在于岁月无声无息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
只是,看似一分一秒,却如点滴成海,无数个分秒之后,便是岁月的不可挽留。
小囡觉得,她这一生是无比幸福的,生活在众星捧月的包容和厚爱里。
且不说念之对她的疼爱和纵容,亦不提陆宁两家人对她的宠,后来,朱骁骁毕业调回北京,二齐他们也在北京渐渐有了根基,当初的死党团重新凝聚在一起,吃喝,当然没有嫖赌,凡是好事绝对不会忘记小囡……
小囡和念之生了一对龙凤胎宝宝,宁陆两家人爱若珍宝,争着抢着疼,就连莫忘也对这一对玉雪可爱的孩子爱不释手,倒是爹妈俩连插手抱一抱的机会都少,以致小囡在带孩子这个问题上,始终白痴……以致,某一次她带宝宝出去炫耀,竟然会不小心弄丢一个……以致,她还不敢告诉家里人,偷偷电招死党一族,给她满京城找宝宝,而她的酷似念之的儿子,最后竟然自动出现在她面前,还埋怨她和妹妹怎么这么笨……
当然,这件事最后还是被家人知道了,于是她被下了禁令,再不准一个人带着宝宝出去瞎显摆……
宝宝长大,成家,再有宝宝,重复的过程,不一样的故事,当日的青春少女,初嫁新娘,逃不过时光的磨砺,不复初时模样,而当日高原上凛冽冷酷的宁团长,已经是九旬垂垂老者……
“爸,走吧,时间到了。”曾经驾着帆船乘风破浪的陆念之也已两鬓白发,轻声对在客厅里依然坐得端正笔挺的宁震谦说。
而宁震谦的目光却注视着客厅的墙壁上,那里,并排挂着三幅遗像,它们分别属于:宁晋平、严庄、莫忘……
莫忘已于半年前去世,走时临近七十。
他一生孤独,可是,却又一生充实。
父母一直伴在他身边,始终不曾放开他的手。他的心里,还有着一个丰富的世界,里面有许许多多也许世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幸运的是,他有一支画笔,他将之全部付诸丹青,而更幸运的是,他还有一个知己——小囡,能读懂他的每一幅,每一笔……
今天,是宁震谦九十大寿。
他鲜少做寿,而这次做寿,也仅仅只是为了莫忘。
这,也许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看莫忘的画展,而且,还是在莫忘去世之后。
为哥哥举行一次画展来给父亲做寿,是小囡的主意,这是父亲唯一一次没有拒绝的庆寿提议,小囡想,她是做对了……
此时此刻,她就在画展中心。莫忘后来的每一次画展都是她筹划的,因为,只有她能看懂哥哥的画,只有她知道该怎么去布置。
这一次的画展,她按照哥哥画画的不同阶段分的展厅,少年时,青年时,中年时,老年时。等于呈现哥哥的生平,另一个目的,则是展现哥哥画里更多的内容。
因为,哥哥大多数的画,都是以她为主题,而过去的很多次画展,展出的大多数也是关于她的主题,这不仅是因为她是他画里最出彩的部分,也是因为,哥哥好像渐渐懂得了画展的意思,自己执意挑出来的,都是有关她的画……
所以,小囡决定这一次画展要展现哥哥画里更多的面和层次……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哥哥弥留的那段日子,入了魔一般的作画,即便是卧床不起了,也拼命地挥动着他的笔,似乎感觉自己要离去了一般,每多画一笔,仿似就对生命多了一份挽留,而这些画里,最多的也是她,具体的她,抽象的她,写实的她,意境化了的她……
她永远记得,最后一刻,他再无力挥动画笔,目光里泪光闪动,那一刻,连她也看不懂他无法专注的眼神里到底看到了怎样的世界,握着他白希而修长的手,她泪如雨下。
而他,却微笑着,喃喃念着一些重复的名字,“小桃,小桃,妈妈,爸爸,妈妈……”
小囡不知道他嘴里的妈妈是指谁,彼时爸爸妈妈都在他身边,看他如此模样,妈妈早已哭倒在爸爸怀里,直到听到她自己的名字,“小囡,小囡,小囡……”
最后,还听见他用极微弱的声音念了一声,“念之……”,而后,便再也呼不出气来……
这个名字,他生平从来没有学会过怎么念,却在弥留的最后一刻念了出来……
陆念之吃惊之余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而他,也用力地回握了,然而,只是短暂的一握,便永远地松开……
而后,便只剩小囡和陶子的一片哭声……
谁也不知道,他最后念的一声“念之”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囡站在画展的最后一个厅里,周围全是哥哥生命里最后几天做的画,下笔抽象而凌乱,可她能明白,那是怎样的生命脉搏在跳动。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展厅,只要站在这其中,她就能感觉到哥哥生命的气息,那样安静而又温暖地存在着……
宁震谦是被念之搀扶起来的,九十岁的他,完全老态龙钟了,主要是莫忘去世后的这半年,更是急速地老了下去。
“爸,小心。”陆念之搀着他左臂,陶子搀着他右臂,三人一同出了家门,上车,往展厅而去。
并没有对外宣称是宁震谦九十大寿,也没有刻意宣传这次画展,但来参观的人还是很多,怀着对一位去世的自闭症画家的尊敬,每一位来观画者都严肃而宁静,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仿似,怕惊醒了这位已然沉睡的画家……
宁震谦在女婿和妻子的搀扶下,脚步缓慢地迈进展厅,小囡看见,亦迎了上来,含泪微笑,“爸,您来了。”
宁震谦点点头,满目柔和而依恋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从陆念之手里抽出胳膊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给小囡拭了拭眼角的泪。
九旬的他,视力已大不如前,可他看得见,他就是看得见小囡的眼泪……
“爸,走吧,有两个人要见您。”小囡取代了念之的位置,扶着宁震谦往内厅走。
会客厅里,坐着两个同样头发全白的老人。
“两位叔叔,我爸爸来了。”小囡轻道,扶着宁震谦走向他们。
两人回过头来,虽然已是和他一般老去的容颜,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分明是方驰州和小海……
“小方!小海!你们……”宁震谦激动不已,蹒跚着上前,紧紧握住了他们的手。
“团长……”郝小海依然叫着他的团长,他心中永远的团长,泪水纵横。
方驰州则一直握着他的手,亦激动不已地念着,“九十了!九十了……”
是啊,九十了……
想当年,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都是纵横高原的狼,如今可还记得当初高原的风,高原的雪,高原的格桑?
“姐……这个……是有人带给我的,送给你……”小海已年过八旬,是三人中腿脚较灵便的一个了,小心地将一盆格桑花交到陶子手里。
“小海……谢谢……”陶子泪盈了眼眶,格桑花依然开得鲜艳而顽强,就像每一个人,都顽强而幸福地活着,幸福,和格桑一样,都不是传说……她拭了拭泪,哽道,“你们三个很久没见了,好好聊聊,我去外面看看。”
于是,把会客室的空间留给了他们,说起当年年轻气盛时部队里那些骁勇的往事,三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陶子、念之和小囡则在外处理画展的事,到中午快吃午饭了,陶子便欲去叫这三人,刚迈步,小海就急匆匆跑来,表情赫然,“团长……团长他……我们叫救护车了……”
陶子眼前一烟,差点晕倒……
小囡及时地扶住了她,她才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匆匆朝会客室跑去。
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其实,她早已有预感。
他说,他会努力,活得比莫忘多一天,而今,却已经多出了半年。这半年里,每一天都像偷来的一样,她心惊胆战、焦心焦虑地看着他每况愈下,却已束手无策……
救护车呼啸而来,急速将他送进医院。
然而,如同油灯耗尽,九十岁的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以他的状况,能活到今天,已是实属不易……
病床上的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唇形在动,却已然发不出声音,只依着他的唇形,判断地出他在叫,“囡囡……囡囡……”
“妈,爸爸在叫你……”小囡哭红了眼睛,把病床的整个空位都让给了陶子。
陶子捂住嘴,没有让哭声泄露出来,只有眼泪如决堤般的流……
“囡囡,囡囡……”他的唇形依然在描绘着她的小名,这个,他从十几岁就开始挂在嘴上,而事实上也刻在心里的名字……
她知道他有话要说,咬紧了嘴唇靠近他的唇,仿若回到当年他重伤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如此的依恋她,“首长,囡囡在这里,囡囡记得的,军嫂十不准第九条,不要让你找不到我……首长,囡囡一直都在这里,从来不敢忘记……”
他意识模糊,只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便知是她来了。他的唇颤动着,仿佛又看见了s团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那个寒冷的高原之夜,她穿着小花褂儿,扎着两只小辫,一声声地唱着“兵哥哥……兵哥哥……”,唱得他心都颤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仿似想要抓住什么……
陶子一把握住了,将他的手放在心口,哭道,“首长,囡囡在这里!在这里……”
他睁着眼,却看不见她,骤然之间却安详下来,缓缓吐出一句话,“囡囡,不哭……”
陶子泪如泉涌。
囡囡不哭……
六岁,他给她梳着辫子,笨拙地手给她擦眼泪,说,“囡囡,不哭……”
他回京,她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