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满携家带口来到桓府角门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冬天的白昼时间很短,夜里又十分寒凉,到得这快也入夜的时候,百姓们归家的脚步也变得迅速起来。是以谢小满几人来到这里拍了拍角门的动作,并没有引起街上旁人的注意,只是角门开门的小厮微微愣了愣,不知道来着何人。
“我们是乌衣巷谢家来的,带了些东西要捎给我家娘子,不知小哥可方便传话?”
谢家的名头用来唬人着实不错,门房小厮闻言便多了几分敬意,连忙先招呼他们几人进来在角门小屋子里坐了,便奔去了内门,请示去了。
谢温秀身为桓温的小妾,日子过得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只是虽然称得上新婚燕尔,谢温秀却能够感受出桓温对于自己的浅淡。即便面子上赏赐、月例银子都不曾短过,可冷落就是冷落,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气息,即便面上再怎么和善温存,这种气息都会留存在那里,就像是数九寒冬里的暖意。
数九寒冬中的暖意就算是再暖,也照不化早早就冻的结结实实的冰坨。
庭院里的梅花已经开了,在雪色中稍显寂寥,配着那远墙如黛,倒也有几分冰雪味道。
谢温秀数着梅花花开的朵数,数着数着,心思就又挂记到了桓温身上去。从自己嫁进来到现在,桓郎在自己这里留宿过几次,又温存过几次呢……
毕竟是女子,想到这里就不免有些脸红,这羞怯却又无法阻碍那一丝丝的闺中怨念从眉头深处渐渐溢出,与眼前的霞光一起,在眉尖处也侵染出一抹粉红来。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谢温秀看着满目的霞光,下意识的就想起了这样的词句,低低沉吟起来,换得一声轻叹。
“妹妹说什么呢?”
她的对面。是一个雍容华贵、冠衫整肃的女子,她的身上并没有太多的装饰物,也并没有擦过多的脂粉,只是稍稍施了些粉黛。却又将衣衫与发髻都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端坐在那里的时候,也时时刻刻保持着腰身的直立,没有分毫的轻晃。
“没,忽然想到了小满的那首词。好像词牌叫《望江南》罢!就是忍不住在想,这丫头尚未嫁人的,似乎也并没有心上人,怎么会写出这样多情多愁的词句来。”
谢温秀轻笑说着,她看着对面的人儿,心里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谢温秀是在乌衣巷谢家长大的,虽说是谢家的旁枝末节,可毕竟身处于衣冠大族之中,什么样的雍容华贵没有见过?什么样秀丽端庄的女子没有瞧过?
可即便是这样,在谢温秀第一次拜见桓温正妻南康公主的时候。依旧被南康公主的气质微微震慑到了。
南康公主无疑是雍容的,可是她的雍容却不是用华服珠宝堆砌出来的,而是一种皇家气质的自然流露……不,实际上,谢温秀也曾经有幸,经远远的看到过皇族成员在外围猎,虽说离得并不近,但她依旧能够从那些皇族成员身上感觉到“强弩之末”四个大字。很多气质就是天生的,没有了就是没有了,那是怎样都强求不得的。
这就像是老天爷已经从司马家拿走了运势似的。三国时期的光芒已经不再,司马家的子孙,已经没有人能够挽回。
从小到大,谢温秀不知听过多少有关司马皇室的评论。被强权玩弄于鼓掌之中。帝位空悬,要不是这些年司马家还有一个会稽王司马昱尚且能够支撑些朝政之外,整个司马家怕是会就这样一路衰败下去了罢!
这是皇室的悲哀,连百姓都知道什么叫做“王与马共天下”的,已然没有什么可以遮羞的布。
但就是这样的司马家,偏生走出了一位这样的南康公主。
这位公主的身上。似乎依旧残存着当年魏末年间司马家身上的味道,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高贵的气度,谈吐行止不乏一种披荆斩棘的魄力。她无须施加粉黛,自然有威势从骨子里流露出来。她无须穿金戴金,也自然而然的有贵气迤逦而来。
这是司马家的公主。
这,才是司马家的公主。
谢温秀每次与南康公主会面的时候,心里都不禁会伸出几分复杂的感情。
对于南康,首先,她们二人是妻妾之间的关系,谢温秀自然要视南康为姐姐的,这样一来就是尊敬。
而后呢,这种尊敬又偏生不是单独的情绪,因为南康气质的高贵与强势,会让谢温秀产生一种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