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这样的人物,竟然会说出方才那样的话,这自然是桓温想象不到的。好在谢小满之前因为薛大人家中的事情,多少摸清了一些谢安叔父的脾性,这时候虽然依旧诧异,却要比桓温好接受很多,并没有像他那样露出瞠目结舌的样子。
对于从宗院院首大人的问题,既然已经发生了,自然是多说无用的。谢安只浅浅的说了一句,点到为止,并不在此事上多浪费口舌。
“西北赵国那边的事情,徐徐图之可也,急不得。”谢安沉吟道,“至于昨夜发生的事情,其实你们二人不必过分看重。我虽然猜到你们会来,但不得不说,你们这样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
谢小满和桓温互视一眼。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流言二字,亦复如是。”谢安接着道,“你们的事情,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传扬出去的,又该如何止息,我自有安排,你们不必太过在意。小满,这几日听我的安排就是。”
“可是……”谢小满皱了皱眉头,她的心中依旧保留着有关赵国刺杀的事情,如果现在不快些将她逐出宗族的话,日后一旦出了事情……
“你在担心刺杀的事情?”谢安眸光一扫,就看清了谢小满的心思,淡淡道,“你动动脑子好生想一想,如果你真的做出那种事情来,就算你跟谢家脱离了宗族关系又如何?赵国的怒火真的就可以远离晋朝,远离我陈郡谢氏了?考虑事情不要太过想当然耳,再者,你也说了,这件事情未必能够发生!”
谢小满思付了一下,觉得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只好颇为不情愿的应了下来。桓温在一旁瞧着,暗自偷笑。
“元子那边也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到时候自由安排。”谢安又对桓温道。
“是!谨遵安石公吩咐!”桓温恭恭敬敬的应承下来。
他是无所谓的,早在赶来谢府之前,他就已经准备承担下整件事情的所有责任的。连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做好,安石公的办法,总不可能比最坏的结局还遭吧。
谢安颔首道:“元子是国家栋梁,如今朝中善战者、能战者,已经不多了。家国凋敝,到底无常。”
能够被谢安夸奖的人并不多,即使面皮厚如桓温,这时候也不禁红了脸,连称“不敢”。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谢安便起身道:“夜已深了,你们二人这就离开罢。”
说罢,开房门送客,挑灯夜行。
谢小满与桓温自然是不走正常通道的,这时候纷纷上了房顶,远远的看着谢安被仆从接过手中的游灯,渐渐的远去了,这才安心下来。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谢小满看着那灯光缓缓的消失在房屋后面,下意识感慨了一句。
“哦?”桓温自顾自的听出了弦外之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既然谢娘子寂寞如斯,不如你我二人再续前缘如何?”
谢小满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你小心年纪大了扭了腰!”
桓温闻言双目微眯,上半身往谢小满这边微微倾斜了几分,问道:“你怎么说都是个未出嫁的丫头,怎么连这些东西都懂?莫不是在揽月楼隔着门板学过不少东西?”
“切!”谢小满不屑道,“放心吧,你姑NaiNai我知道的东西比你多!龙阳十八式知道不?用不用姑NaiNai给你上上课?”
“龙阳指的是龙阳君?”桓温皱了皱眉,“士族富豪之中,豢养俊美童仆的人倒也不在少数。我虽然并不反对,但说实话……”桓温邪气一笑,“我还是对女人比较感兴趣。”
谢小满斜他一眼,懒得多言,脚下生风,御风而去。
桓温虽然不会仙术,但身手也是不凡,这时候只凭借着腿脚上的功夫在房顶屋檐飞檐走壁,速度竟也不逊于谢小满太多。
“小满,不开玩笑了,你今夜跟我回府休息吧。”二人出了乌衣巷,桓温道,“你那香兰姐什么的都在我府上,你若是不跟着回去,他们必然也会担心。”
谢小满摇了摇头:“不了,若是被你府上的人看到了,事情就更没法说了。”
桓温皱眉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管理家眷的能力?若是这么点事情我都处理不好的话,还做这个大将军做什么?再说,这责任我原本就愿意承担的,就算被看到了又如何?”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谢小满回头看着桓温,微微一笑,“不骗你,我真的有事情要做。”
今夜的月色并不浓烈,只是浅浅的漂浮在空气当中,淡淡的混杂着,掺和着冬季缓慢的夜风,带起一种别样的味道。
就在这样的月光里,桓温看到了谢小满这回眸的一笑,不知怎么,心脏就像是忽然被人捏住了似的,扑通,漏跳了一拍。
桓温忽然觉得谢小满很美。
虽然这样的感触仅仅持续了一个瞬间,但这种感觉却明确的传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于是桓温愣怔住了。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这个长得寻常的不能再寻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用“美”这个字来形容?
自己一辈子见过多少美人,比眼前的谢小满美十倍百倍都不止的,我桓温怎么可能瞎了眼睛,觉得谢小满很美?
别开玩笑了!
……可是,方才自己心脏漏跳的那一拍,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桓温有些恍惚,有些不理解自己的体会。
“怎么了?”
见桓温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谢小满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事。”桓温改换心情,微微皱眉,开口换了话题,“你身上的伤怎么办?要顶着伤乱跑么?”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打坐修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谢小满摇了摇头。
桓温见状,便不再多劝,而且,方才心中那半分的慌乱,也让他十分不爽。怎么可能有女子会扰乱自己的心绪!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而有太多情绪的变化!
这一切,实在太不应该!
越这样想着,桓温的心里便更加烦躁,于是不再多言,径直往桓府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你且放心,你的家人我会照顾好的。”
有些不理解桓温的情绪怎么变更的如此之快,谢小满不禁眨了眨眼睛,想要问桓温为什么不恨自己毁了他的北伐,却又觉得自己心中早已有了七八分的答案,问不问都没有什么区别。
其实,在北边的时候,桓温就说过一句话——我们是同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