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见她喜气洋洋地,忍不住也欢喜起来,道:“你不要只管乐,若他待你不好,你可要跟我娘说,或者去幽县跟姥姥舅妈说,让他们教训他。”
应玉眉开眼笑,道:“我哪里舍得,好不容易盼了他回来,疼他还来不及呢,只要他每日都在我身边儿,我便安心,何况真个儿待我是没得挑儿呢?”
怀真见应玉如此说毫无顾忌地夸奖李霍,又惊又笑,本要笑她口没遮拦,然而细细一想,这必然是因她心满意足才如此,她经历了许多苦楚,如今终于修的正果……倒是不好说笑的,因此怀真便点点头,道:“这就好了。”
应玉望着她,便又掩口笑道:“不过你也不用愁,过两日你去了唐府,自然也有人疼你疼的无微不至呢。”
怀真闻言,勉强露出一分笑意来,就转开头去。
应玉因心里喜欢,竟也没在意,又同怀真说了会儿话,便才起身回家去了。
眼见便是成婚前夜,公府内更是人人忙得不得停歇,只因都知道姑娘嫁的是唐府,竟是半点儿的失礼疏漏都不能的,底下应夫人李贤淑等自不必说,连老太君也不得消歇,时不时地想起一事,就赶紧叫人来打听,又询问备办之物是否妥帖等,竟是格外上心。
就在众人都忙得团团转之时,东院之中,怀真却独坐屋中,少言寡语。
此刻她的房中已经换了布置,龙凤烛,红漆盘,红罗帐,窗纱上也贴着红喜字,龙凤鸳鸯、百年好合的剪纸等……处处都也透着新婚之喜。
是夜,外头也依旧是忙个不停,只过了四更天,还不曾歇乏。
李贤淑忙碌数日,回到东院,先去看了怀真,见她自坐着看书,便叮嘱她早睡,怀真也答应了。
李贤淑回了屋,勉强地睡了半个时辰,到底是记挂着大事,就不敢偷懒,忙又起来梳妆打扮,又推了推应兰风,催他起身,便出门自先去看怀真。
李贤淑领了丫鬟,来至怀真房中,迎面就见恭喜跟吉祥在一块儿说话,见她来了,忙行礼。李贤淑便笑着问:“都没睡?姑娘呢?”
吉祥迟疑了会儿,便小声说道:“我们倒是替换着睡了会子,然而……不知为何,姑娘竟是一夜也没睡,却不知如何。”
李贤淑很是诧异,便进了里屋看,果然见怀真坐在桌子后面儿,正在写字似的。
李贤淑见状,便笑道:“什么时候用功不得,怎么在这会儿练什么字呢?”
怀真抬头看她一眼,见打扮的雍容妥当,一愣,就垂了眼皮,唤道:“娘。”
李贤淑笑着把她拉过来,道:“快别耽搁了,赶紧去沐浴更衣……早早儿地上妆,别误了吉时呢。”
怀真竟不肯动,李贤淑回头叫丫鬟们去准备,又看怀真,问道:“这孩子,竟是怎么了?”
怀真并不抬头,只轻声道:“来得及,何必这样忙呢。”
李贤淑心中隐隐猜她或许是将出嫁了,故而略心神不宁也是有的,便笑了笑,抱着怀真道:“娘明白你的心,你必然是舍不得离开家里,是不是?爹娘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然而……到底是姻缘到了,要拖能拖到哪里去了?少不得……就好好地成了事罢了。”
李贤淑说到这里,倒是也伤感起来,便滴了两滴泪。
怀真见状,就也靠在怀中,落下泪来,只是不肯言语。
李贤淑知道大喜的日子,自己先哭起来反而不好,就忙掏出帕子拭干了,又哄道:“乖孩子,听娘的话,快些梳洗打扮起来,今儿是你的大好日子,可不能怠慢耽搁,务必要风风光光顺顺利利才是。”
怀真听了,就点了点头。顷刻水备好了,丫鬟们便伺候着沐浴过后,又才换了吉服。
这会子喜娘们也都来了,便扶着怀真坐在梳妆台前,便给她梳理打扮。
怀真素来不肯涂脂抹粉的,今儿却是省不得,一时妆容整齐之后,屋内的这些丫鬟婆子们眼见新娘子的模样,都是如醉如痴,见是那样的容光四射,明艳照人之状,竟叫人不敢多看,一个个均都称念天人而已。
怀真也不言不笑,只是众人叫她做什么,她便依言照做罢了。
如此逐渐天光,有些相识的姑娘小姐们便来相陪,敏丽自也来到,便陪着怀真说话,怀真见了敏丽,才略开口,说了几句,然而也是神不守舍,敏丽见她如此,并不觉得诧异,想当初她临嫁之时,何尝不也是心绪复杂,呆呆怔怔的呢?等她嫁了,才知道那其中好处罢了。因此敏丽竟只暗中偷笑。
过了会儿,众人便都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新娘子跟几个丫鬟。
怀真坐在床边,低头时候,却见自己的手搁在大红的吉服上头,雪白如玉的手指,衬着那大红色,格外醒目,竟隐隐地有些惨白。
怀真看在眼中,那红便漾开去了,无边无际,遮天蔽日,而耳畔忽然也响起许多呼啸嘶吼的声音……
刹那间,怀真的心便狂跳起来,心上就如有一万匹马儿奔腾踏过,踩得整个人似形神俱灭,竟无法遏制,忙死死地闭上眼睛不看。
一时间,怀真身子微晃,竟有些坐不住之意,旁边的喜娘看见了,忙来扶住了,问道:“新娘子是不是早上不曾用饭,故而有些饿的发晕了呢?”
怀真定了定神,道:“我不饿。”
喜娘才又笑道:“既如此,必然是太高兴了所致。”
怀真不言语,只静静坐着,却如坐针毡,眼前也阵阵地发昏,又坐了一刻钟,隐隐地仿佛听到外头有鞭炮声响,怀真忽地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两个喜娘见状,诧异道:“新娘子去哪里?该在这里好生坐着才是。”
怀真理也不理,往外就跑,门口虽有丫鬟,一时没防备,眼前一花,就见新娘子跑了出去,顿时大惊,却不知所措。
怀真忙忙地跑出门口,从廊下欲往外去,却茫然四顾,不知道此是何地,自己又将去往何处,脑中竟也阵阵发懵。
正在无有主张之时,忽地看到前头门口,有个人影正在徘徊似的,怀真脱口叫道:“小表舅!”
那人脚步一停,便转头看过来,当看到怀真之时,满面震惊,当下迈步便进了门来。
这会儿里头的丫鬟喜娘们都追了出来,待要上前,又有些不敢。
吉祥在前,见这情形,便笑着对众人道:“原来是表舅爷来了,怪道姑娘出来了呢……表舅爷是今儿的陪送,姑娘必然是有话要跟表舅爷说,大家便先进去罢了,不必大惊小怪的。”
当下众人才都退回房中,郭建仪此刻已经走到跟前儿,便看着怀真,问道:“你怎么竟跑出来了?”
怀真仰头望着他,道:“小表舅,我不想嫁了,你……你帮我想个法子,我……不要嫁了。”
郭建仪心中一震,半晌道:“你……又在胡说什么呢?唐家都要来迎亲了。”
怀真心中十分恐惧,六神无主,几乎要大哭出来。
然而她虽不言,郭建仪如何又看不出来,他心中转念,便拧眉沉声,道:“你若真不想嫁,我这便可以带你走,远离京城,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咱们的地方……你可……想好了再说。”
怀真对上郭建仪的双眸,却惊醒了似的,猛然后退了一步。
郭建仪见状,便明白了,只微笑道:“怀真,不必再胡思乱想了,唐大人……是真心喜欢你,自然也会、待你极好,你且安心……快……回去罢。”
怀真双眸一闭,泪便纷纷坠下,郭建仪看得不忍,脚下才一动,吉祥却又出来,向着郭建仪行了礼,又对怀真小声道:“姑娘,该回去了……若留的久了,叫人看着不像……”
郭建仪便止住步子,也看着怀真说道:“好了,且回去罢。”
吉祥抬手,轻轻挽住怀真的手臂,便带着她往屋里去,怀真随着走了两步,回头看一眼郭建仪,终于又回过身去,如此便跟着进屋去了。
郭建仪却又在院子中站了片刻,半天,才仰头望天,淡淡漠漠地笑了一笑,也复转身,出门自去。
如此不多时,果然鼓乐齐鸣,唐家迎亲的人已经到了,除了小唐之外,随同而来引客的,却是一品定国大将军宋天松,礼部尚书齐缘,另外那一位,却是熙王赵永慕,俱是身份显耀、举足轻重之人。
喜娘们把怀真搀扶出来,应佩抱了,便送上花轿。
应公府这边儿便有送客四人,除了同应兰风素来相好的户部工部两名尚书,一名内阁大学士,剩下的那位,自然正是郭建仪。虽到底比起唐府来人差上一些儿,却也十分体面。
新人上了轿,鼓乐奏起,吹吹打打,一路如喜神降世一般,轰轰动动过长街而行。
京城众百姓人等,都知道是唐家的三公子成亲,均也出来看热闹,见是这般阵仗威武,人物整齐,便一起大声喝彩,所到之处,竟无不喧腾。
半个时辰功夫,迎亲的队伍便回到了唐府,小唐翻身下马,上前便踢轿门,满面喜悦,心中却微微紧张,又怕踢重了些,未免吓到怀真,便稍微地用脚尖撞了一下。
却听熙王在身后啧啧了两声,小唐正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熙王却又不做声了。
小唐松了口气,掀起轿帘,看到怀真端端正正坐在里面,更是喜不自禁,便俯身入内,把她轻轻地抱在怀中。
此刻,小唐仍是紧紧地盯着怀中的人,心内竟恍惚有些不敢置信……却见大红的盖头随风一荡,露出底下她上了妆的半边容颜,红唇如火,肤白胜雪,虽是半面,却竟已艳若桃李,灼如春光。
小唐一眼看见,通身一阵微麻,把怀真小心往胸前搂了一把,如得了至宝一般小心护住,才转身抱着入门。
如此便进了厅中,唐夫人早坐定了,司仪高唱喜词,又颂一拜天地等。
小唐牵着喜绸攒花,目光不离怀真左右,耳边听到司仪念道“夫妻交拜”,小唐转过身来,正要向她一拜,却见怀真脚下一晃,竟向着他栽了过来。
小唐反应极快,忙伸手扶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这会儿众人都愣愣地看着,怀真贴在他胸口,听到小唐的声音,才颤声道:“好好儿的……没有事。”
小唐听她声音微弱,心里便焦灼起来,却听唐夫人笑着催促道:“好了好了,已经行过礼了,别劳累了孩子们。”
司仪知机,便忙喊道:“送入洞房……”
小唐听了这句,便不再迟疑,竟微微俯身,便把怀真抱了起来,旋风似的去了。
此刻,忽地隐约又听身后熙王念了两句什么,众人便轰然大笑,小唐不理不睬,只管抱着怀真,快步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