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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雪影成灰,雪婵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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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并不可怕,而枯等永远没有希冀的东西才最折磨人的心智和耐力。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雪影。”她捂着脸,低垂着头,凌乱的白发耷拉到地上,已经失去了所有光泽的手枯瘦而干涩,青筋突兀如蛇,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雪影,我来看你了啊!”王后一步一步走近她,每个字都带着十足的小心翼翼,“你别怕,我是雪婵。”

九方雪影已经抵住墙壁的身子还在往后挪,尽管她已经无处可去,尽管她其实一直停在原地,可她还是努力挣扎,似乎很想逃离开王后的视线。

“你别过来……”她几乎伸不直的手指指了指王后的方向,“我不想看见光,麻烦你把灯笼拿开。”

“雪影……”王后在她三尺开外噗通一声跪下,热泪滚滚而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走到今天。”

九方雪影,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低垂着头,尖利的指甲在地板上划过来划过去,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王后因为痛哭而声音含糊不清,“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我很后悔如果当初不是我任性,就不会有景润,更不会害得你……”

听到“景润”两个字,九方雪影长长的睫毛终于有片刻闪动,她缓缓抬头,终于不再逃避地看着王后,“景润那孩子,我很喜欢。”

王后神色一动,听她继续又道:“你是你,却也是另一个我,你该替我好好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景润。”

“雪影……”王后泣不成声,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劝慰雪影,因为她明白雪影性格坚韧,绝对不会轻易跟着她走出这个地方。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黑暗吗?”九方雪影微微牵动唇角,那张苍老恐怖的脸更加扭曲,“因为黑暗中看不见一切,看不见哭,看不见笑,看不见人们伪装的面具,而我能从声音里听得出来那个人的心是真诚还是虚伪,就比如,现在,跪在我面前的姐姐在对过往进行忏悔,你恨不能那些年住在永宁巷的人是你,恨不能让时光倒流,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姐姐,你只教会了我作为圣女,忠义是第一准则,并没有教会我要怎么去找后悔药啊!”

幽暗密室里,王后滚滚而下的热泪灼伤了美艳的双颊,带着模糊尘世辛酸的光泽。

那一年的任性出宫;被强行带进宫后因为贪恋帝王专宠而犯下的错;享用着孪生妹妹的青春回了地宫;用景逸的命定未婚妻来补偿景润。

她这一生,一步错,步步错。

“雪婵,你还是先起来吧!”水竹筠终究没有再点灯,借着外面石壁上微弱的光线摸索过来轻轻搀扶王后。

王后早已哭成泪人,好不容易缓和过来,她断断续续问九方雪影,“你还有什么心愿要完成的,你说,我去替你完成。”

九方雪影将白发揽到一边,目光缓缓移向王后惊艳的那张脸上,轻轻勾唇,“替我,好好爱你自己。”

“雪影,宫主说他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恢复容貌的。”王后靠近她,激动道:“你想不想跟我出去?”

九方雪影声音很淡:“姐姐,我已经适应不了外面的阳光和夜极宫的灯光了。”

“雪影,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王后的声音哭到嘶哑,“你还年轻,还有很多路要走。”

“姐姐。”九方雪影打断她,“我是个适合长眠于地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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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寒、西宫良人带着嘟嘟回到安国公府的时候,拈花、王后、安国公和水竹筠正襟危坐。

西宫良人意外看到王后,略微诧异,“母后,你怎么出来了?”

王后淡淡看着他,“你先坐下,待会儿有事跟你说。”

水竹筠一见到嘟嘟,赶紧冲他招手,“小嘟嘟,过来我抱抱。”

嘟嘟没回话,绞着手指半晌,问安如寒,“为什么你的麻麻不抱你要抱我?”

安如寒扶额,“因为你魅力大。”

“你骗人……”嘟嘟低垂着头,“麻麻都不抱我,她只会让我自己走。”

安如寒想了想,“没抱你是那个女人没良心,改天遇到她,你去好好打她一顿就行。再说了,你都已经四岁了,怎么还要人抱?”

嘟嘟抿着小嘴不说话。

水竹筠见他不动,索性自己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温声道:“小嘟嘟,你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不开心。”嘟嘟摇头。

“为什么?”

“因为没人陪我开心。”嘟嘟委屈道。

这句话,让在座的所有人瞬间沉默。

西宫良人迅速走过来蹲下身扶着他的小肩膀,“你困不困,我先带你去睡觉。”

“那你陪不陪我?”嘟嘟定定看着西宫良人。

他睡觉有个怪毛病,就是喜欢踢被子,自从在南豫紫薇书院和西宫良人同床睡觉以后,西宫良人晚上都会起床帮他捡被子。

似乎已经形成习惯,后来回大梁的途中,他们都只开一间房,然后同床共枕。

在这之前,嘟嘟从来没有与人同睡过,哪怕是爹爹和娘亲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晚上能有人在半夜起床帮忙捡被子,很暖心。

听到嘟嘟这么问,西宫良人如玉的面容上绽放开一抹华滟的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去洗澡。”嘟嘟拉着他就往外面走,也不管里面的人什么表情。

“你这小子!”安如寒见他黏着西宫良人就不放,皱眉低嗤一句,“有了大伯忘了师父!”

话完也抬步跟了上去。

安国公敏锐地察觉到王后红肿的眼眸,低声问水竹筠,“你们去见过雪影了?”

水竹筠低叹一声,点点头。

“怎么样?”安国公问:“她可愿出来?”

水竹筠无奈摇头,“雪影已经彻底放弃了生的希望,她说不喜欢外面的世界。”

“唉……这丫头。”安国公颇为惋惜。

“所以,宫主让改革是正确的。”一直不说话的拈花突然开口。

“什么改革?”王后一愣。

拈花耐心解释,“在带你出宫之前,宫主召集了所有的长老进行投票,花费了很长时间终于把凰女选拔制度改革了。”

“什么意思?”送嘟嘟去房间回来的西宫良人刚回来就听到这一句,愣了一愣后走进来坐下。

拈花道:“宫主让我通知你尽快回去接管夜极宫,具体相关事宜他已经全部交代给了执事,只要你回去就会明白的。”

王后觉得难以置信,忙问:“所以大师的意思是,从景逸开始,之后的宫主都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人作为王后,只要他喜欢,哪怕是上面的人也可以是吗?”

拈花轻轻颔首。

这个消息对于西宫良人来说无疑是最为震惊震撼的,“父王和母后之前一直坚持为我挑选了凰女,为何如今却突然改了主意?”

王后看向西宫良人,想到这些年自己做下的错事,满心自责,“景逸,你父王这么做是对的,母后从前不理解,总觉得一切要以王室血脉的传承为先,殊不知很多事情一旦被那不成文的规矩束缚了就会酿成大错,这一次,你父王和我都不会再阻拦你,只要你喜欢,不管是外面的人还是夜极宫的本族人,我们都完全没有意见。”

记忆中,这是母后第一次这样温声细语同自己说话,西宫良人满心触动,低唤一声,“母后……你们真的能同意我不与命定凰女大婚?”

“嗯……”王后颔首,微笑道:“只要你喜欢就行,我们绝不干涉。”

“儿臣多谢母后。”西宫良人难得的露出一抹笑。

“景逸小子,你别急着高兴。”拈花很适时地泼冷水,“宫主临走前交代了,这次你一回去就要接管夜极宫,往后宫里的事他再也不插手了。”

“我知道。”西宫良人点点头,“这些年,父王一个人又要忙宫里的事务又要操心南豫,我作为继承人,理应帮他分担一切,这一次便是他再想插手我也不会让他再劳累了。”

安国公闻言突然感慨,“哎呀你看看景逸这小子多懂事儿,怎么就我们家那臭小子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儿乐,若是让他去接手冥殿,那我还不得操心死?”

水竹筠瞪他一眼,“要管冥殿你自己去管,我可舍不得让臭小子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生在世,活得开心就好,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罪受?我看他现在就挺好的!”

“好什么好?”安国公无奈的揉着额头,“那小子不偏不倚会喜欢上小丫头,依我看我们就该给他弄个命定未婚妻赶紧把他嫁出去得了。”

“啊?”水竹筠大惊,“你莫不是在说笑?臭小子怎么可能……”

安国公这一说,除了拈花,西宫良人和王后都僵住。

安国公懒懒斜过眼神,“不然你以为那日在丞相府大门前,他为何那么生气要动手打晋王?”

“哎哟你说这臭小子,简直太不像话了!”水竹筠重重一拍桌子,“我得找个机会好好说说他。”

“我认为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安国公无奈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总归我是没办法了。”

眼下前厅的气氛颇有些尴尬,王后赶紧打圆场,“国公和夫人也别太着急了,这只能说明长歌丫头有本事让这么多优秀的男人瞩目,至于你们家那小子,相信等他知道真相以后就会消除那些想法的,毕竟是血脉亲情,也由不得他胡来不是?”

拈花难得正经道:“王后说得对,国公和夫人大可不必太过忧心,缘起自有缘灭时,这小子终会有想透彻的一天,若是你们从中作梗反而坏了事,更有可能从此影响了他的人生。”

“那……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别太苛责他了。”水竹筠轻声对着国公道:“他如今只是不知道真相而已,终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的,相信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成长了。”

“也对。”国公点头以示赞同。

“大师,父王是否已经去往南豫了?”西宫良人重新看向拈花,“怎么这一路上我都没有遇到他?”

拈花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王后,缓缓吐口,“宫主的确已经去往南豫,并且交代了让你们都不要担心,过些时日他自会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西宫良人站起身走向王后,“母后,既然这里所有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回夜极宫吧!”

王后摇摇头,“景逸你得尽快回去接管夜极宫,但雪影在这里,我得陪她一些时日。”

水竹筠眸光一动。

西宫良人抿了抿唇,“既然母后还要多待些时日,那儿臣就先告辞了,若是哪一日母后想回来,请记得提前让人通知儿臣,儿臣亲自来接你。”

“嗯,我知道了,景逸一路上小心。”王后微微一笑,面上是西宫良人从没见过的温润和蔼。

西宫良认走后,道灵也站起身,“阿弥陀佛,老衲告辞。”

“大师!”水竹筠唤道:“景逸是夜猫子,夜间回去倒没什么,可你是正常人,怎么也要学着他夜间走?”

拈花轻轻一笑,“老衲还有更重要的事,就不多逗留了。”话完缓缓走出了国公府。

拈花和西宫良人都走,整个前厅只剩下国公、水竹筠和王后。

水竹筠心疼地看着她,“雪婵,你真的想好了吗?”

“阿水你不必再劝慰,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王后轻叹,“待明日一早把雪影的骨灰埋到合欢花下,我就走。”

王后大病初愈,身子极其疲累,没坐多久就回去厢房睡下了。

“唉……你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的分离和心酸呢?”水竹筠靠在国公肩膀上,“其实不管雪婵以前做过什么,但她和宫主始终是夫妻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要弄出这么多的悲剧。”

国公宠溺地看着她,有些好笑,“你以为这世间所有的女人都能像你一般幸运感情路上一帆风顺呢?”

“切!”水竹筠瞥他一眼,“我当初也是被你坑蒙拐骗过去的。”

“可我们两情相悦,相濡以沫不是么?”国公轻轻揽着她的肩膀,“眼下我最操心的是长歌和景润那小子,这两个人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最后一次,能不能再走到一起还说不准。”

一提起这个,水竹筠便紧皱眉头,“长歌根本没有回来,她会不会还留在夜极宫?”

国公眯了眯眼睛,“我觉得那不像是她一贯的风格。”

“这丫头心思太重了。”水竹筠唏嘘,“连我都看不懂。”

“长歌现在不就是当年的你么?”国公哭笑不得,“同样都是惊才绝艳得让男人疯狂的女人,不过依我看来,长歌更甚你一筹。”

“那是当然!”水竹筠撇撇嘴,“你也不看看是谁生出来的。”

国公挑眉,“若是没有我,你一个人能生得下来?”

话完站起身打横将水竹筠抱起来就往卧房走去。

水竹筠捏着拳头打他,“别闹!”

国公委屈,“你这两天为了陪王后都没有好好满足我。”

水竹筠一想到自己明天可能下不了床就羞得满脸通红,不断挣扎着身子,“老不正经的,你快放我下来!”

国公斜睨着她,“我若是正经了,这世上能有长歌和臭小子么?”

水竹筠:“……”

床幔晃荡,一室旖旎,满屋春色直到三更方歇。

翌日,水竹筠果然险些起不来,好不容易勉强睁开眼睛,余光瞥见桌子上精致的托盘里摆放着一碗鸡汤和清粥。

“夫人,您醒了?”丫鬟听到里面有动静,立即端了洗漱用品进来,指着桌上笑道:“这些都是国公一大早亲自去厨房做的,他吩咐了,夫人昨夜精力消耗过大,得好好补补。”

水竹筠一听顿时脸红,低嗤,“这老不正经的,整天就会说混话!”

丫鬟掩唇笑,“夫人,国公这是疼宠您呢,你看看京中几大世家的夫人,哪个能有夫人这般福气?不过话说回来,夫人风华潋滟,当得男人这般对待,更当得国公这般疼宠。”

“就你嘴甜!”水竹筠嗔她一眼,“行了,快些梳洗吧,待会儿还有重要的事。”

用完早膳以后,水竹筠径直去往王后的厢房,途中碰见国公,国公冲她打招呼,“嗨,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水竹筠直接踩着他的脚过去,痛得国公直倒吸气。

王后早就起床在铜镜前坐着,她已经很久没上妆了,清素淡雅的面容还是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完美轮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见到水竹筠进来,她缓缓转过身,牵动唇角,“阿水……”

这一声低唤中含了哭腔以及深深地无奈。

“雪婵,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最好的结局。”水竹筠轻声安慰,“你要记住,替她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她死,更不想她以这种方式死。”王后忍不住落泪,视线却定在桌上的陶罐内,那里面是九方雪影的骨灰。

按照九方雪影的要求,王后亲自把陶罐埋在了合欢花下。之后,她一个人离开了帝京城。

==

远山薄雾空蒙,在尼庵沉厚幽长的钟声中缓缓升腾。

梵音空灵,清澈玲珑,生机盎然地宣誓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我佛慈悲,施主确定要削发为尼吗?”身着铁灰色袈裟的师太处事不惊的双眼看向面前跪在蒲团上的美丽女子。

九方雪婵双眼看着面前的一尺三寸地,缓缓启唇,“弟子对于红尘之事已经心无牵挂,还请师太成全。”

------题外话------

嗷,越来越接近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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