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红妆怔怔的看着燕箫,有泪水从眼眶里缓缓滑落。
燕箫原本暴戾的神情在看到她的泪水时明显怔了一下,那是顾红妆第一次在燕箫面前哭。
“这眼泪可是为我而流?”燕箫伸出手指接过她滚烫的泪珠,失神的看着她,温和清冽的语音响起,夹杂着淡淡的愁,淡淡的哀。
她说:“我只为自己哭。”
燕箫似痛似快,淡声开口道:“夫子,你在说谎,这泪分明是为我而流。”
沉寂声中,顾红妆语声缥缈:“箫儿,仅此一次,我不会再为任何人流泪。”
顾红妆的话历历在耳,她曾为他哭过,他能记得,她自然也能清楚的记得,但合欢殿里,夫子却对他轻声致歉……
走出合欢殿的时候,在燕箫心底看似掩藏很好的感情被瞬间无情撕裂,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李恪试图搀扶燕箫,殿下的身体竟然有些摇摇欲坠。
燕箫无声制止李恪靠近,而是望着庭院中的花树失神不语,良久之后,他方才说道:“李恪,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李恪疑惑不解,殿下究竟在说什么呢?
燕国,初夏。
帝都共计发生两件大事。
第一件,燕皇病重,断断续续的昏迷不醒,巨大的痛楚让他迅速衰老下去,脸部扭曲。但尽管如此,他的嘴角始终都挂着淡淡的微笑。
那样的笑容,令人迷惑不解的同时,却又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太医们束手无策,多番齐聚治疗,但却毫无成果,朝臣皇子,三分真心,七分算计,表面伤心叹息不已,私底下却开始筹谋算计,为今后仕途铺垫徜徉大道。
燕清欢一日清晨,“无意中”察觉燕皇沾血龙帕时,他忽然间意识到父皇这一次大概是真的命劫难逃了。
是夜,燕皇陷入了第一次昏迷,燕清欢守夜。
他在燕皇床榻前轻声开口:“父皇,皇位可否交给我?”
回应燕清欢的是一室沉默,他不断请求着,他知道父皇能够听得到。
翌日,清晨阳光普照,燕皇睁开了双眸,眼睛晦暗如海,他轻声道:“老四,你该明白,燕国历来只有太子才有资格登基为帝。”
燕清欢跪在燕皇床前,声音恭谦肃穆:“父皇,老六性情暴戾,嗜杀成性,燕国一旦交由他手,届时定会血染天下,难道您忍心看着燕国百姓届时被六弟祸及,生灵涂炭吗?”
闻言,燕皇低低的笑,伴随着他的笑声,牵动肺腑,又是好一番咳嗽:“成大事者,死伤千人、万人,不碍事,乱世枭雄有哪一个不是嗜杀成性的?若想站在权位最顶峰,势必要踩着无数尸骨头颅方能成事。要想做到这一点,非暴戾之人不可。”
燕清欢目光骤然一变,寒意尽显:“您的意思是,老六比我更适合成为天下霸主?”
燕皇似是没有看到燕清欢的神情,淡淡的说道:“你若比老六心肠更狠,这天下霸主交给你来做又有何不可?”
“何为心狠?”
沉默片刻,燕皇轻声呢喃了一句:“朕听说顾红妆还没死?”
燕清欢下意识皱眉:“只是传闻,不可当真。”他确实也听说过,当时竟是惊喜多过于愤怒,但合欢殿守卫森严,他至今还未得到确切消息,顾红妆是否还活着。
父皇既然知晓,可见消息是做不得假的。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瞬间萦绕在心,复杂多变,一言难尽。
就在这个时候,燕皇说话了:“老四,朕曾经以为全天下最心狠的那个人是老六,但他却在顾红妆一事上失了手,若是你能提着顾红妆的头颅来见朕,朕此刻就能向你许诺,燕国天下将是你的。”
燕清听罢此言,浑身一僵,愣愣的看着燕皇,竟是半晌无语。
燕皇嘴角泛起冷冽寒凉的笑意:“老四,若君不被女色迷惑,此生断绝情爱,方能雄霸天下。对于朕来说,若老六不配为君,那么为君之人必定是你。但愿……你不会像老六一样,让朕心存失望。”
燕清欢跪在地上,安放在身侧的双手拳头,开始一点点握紧……
藏书阁,书籍高耸如云,燕箫坐在桌案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仿佛回到了漠北沙漠。
恐怖恶劣的天气,一会儿烈日当空,黄沙滚滚,一会儿狂风大作,漫天黄沙。
在极度缺少水分的情况下,燕箫仿佛看到了冰天雪地,仿佛看到了烈火岩浆,他开始出现了幻觉。
无数血粼粼的尸体在眼前浮动,然后那些尸体幻化成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孤苦无依的老太婆,有丧失双亲的可怜孩子,有饱受饥饿寒冷的少女……他们脚步虚浮,飘荡在空中,似乎极为畏惧他,不敢轻言靠近。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她。
她是夫子。不,因为她左脸戴着蝴蝶面具,眉目清寒,那样的寒,应属阿七所有。
黄沙之上,竟然生长着一棵珍稀奇树。
莲花,紫色的莲花缀满枝头,引来无数蝴蝶围绕嬉戏,刹那间芳香迷人。
燕箫第一次看到有莲花不是长在池塘里,而是长在树上,况且这么莲花还是……紫色的。
她就那么站在莲花树下,黑发拖地,白袍裹身,转眸间,眉眼如花。
她微微含笑,朝他伸手,皓齿轻启:“箫儿——”
他心思微动,那声箫儿仿佛唤到了他的骨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