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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六章 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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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徐阶家门扣时,正好碰上张居正的轿子,两人相视一笑,互道辛苦。沈默的辛苦自不消说,张居正也不轻松,他现在是全职编撰工作,主要任务有两块,一个是《永乐大典》的重校;另一个是《兴都志》的编撰。

他在前者只是挂名,只是初一十五的去点个卯,倒也清闲。

沈默据此以为,他现在的日子轻松务必,又有美好的虔诚,半开玩笑地羡慕道:“太岳兄的日子,兼职是神仙一般……”心说徐阶对这家伙的好实在没边了,恐怕对亲儿都没这么好。

严党和徐党的斗争,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生死一线的地步,双方各出奇招,调动一切力量对敌。可以这么说,只要是个人,只要还能用,基本都拍上去攻山头了。

严党的损失不必说,即使是徐党,也折损了赵贞吉、何鳌、冯天驭等数位大将……对于战况的惨烈,沈默的感触尤其深刻,在徐阁老的有意无意间,他总是处在双方交战的最前线,无时无刻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尽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还得靠运气才能坚持到今天。

可他也付出了极大地代价,师兄殒命、师傅险亡,自身也遭到弹劾、赋闲在家,却至今不得与家人团聚,弄得人人敬而远之,为空跟着这个麻烦精倒霉。除了徐渭和吴兑那些铁杆兄弟外,这一年折腾下来,他竟有成为孤家寡人的趋势,真可谓频道只剩内裤。

但无论局势多么紧张,死伤多么惨重,作为徐阶最得意的门生,张居正却连浅显的硝烟味都没呼吸过,完全置身室外的编他的书。

沈默可知道,以徐阶的偏好,最后分赃的时候,不可能薄了张居正,顾忌怎么也比给自己的多,虽然知道在这儿不可能有公平可言,可着实举着亲娘生的和后娘养的,就是***不一样。

张居正却也是有苦难言,他挂名重修《永乐大典》的工作,分明是为了在别人种出的树上摘桃子,自然招人白眼。他也不能说这是徐阁老安排的,只能默默地忍受,但这与另一项修撰《兴都志》的差事比起来,却又不算什么了。

我们之前说过,这又是徐阶的一次精心安排,因为所谓的‘兴都’,就是湖光的安陆,嘉靖诞生之地,等他成了皇帝之后,便从县升格为府,改名叫‘承天’,同时还上了个尊称叫‘兴都’。所以这《兴都志》的修撰,意义非同小可,乃是嘉靖为自己即位的‘理所当前’是‘天命所归’,所做的政治文章。向来有些心虚的嘉靖帝,对此务必的重视,每一篇文章都要仔细看过。

徐阶便把张居正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上,目的就是让张居正能在嘉靖哪里混个脸熟,还能大大地出名,可谓一举两得。

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张居正的痛苦根本无法向别人陈述——这兴都志的编撰固然引人注目,却尽是些吹捧嘉靖皇帝的马屁文章,张居正虽然自幼有神童之名,文章也做得好,拍马溜须却不是所长,只能勉强对付一下。

但可悲的是,嘉靖皇帝明知是马屁文章,却要一字不落地欣赏;更可悲的是,他不过是《兴都志》的副总裁,而总裁大人正式朝野闻名的马屁精袁炜,此人同样自幼有神童之名,文章也做得好,但更擅长拍马溜须,并视讨嘉靖皇帝欢心为安身立命之本。

所以张居正写了稿子,他必然要先审阅一番,并且总是很不满意,认为吹得还不够肉麻,非要张居正按照他的意思改——比如,要将嘉靖他爹兴献王,吹得比周文王还厉害,什么‘我献皇帝,天纵圣哲……边于周文’,又要将嘉靖比作‘尧舜禹汤’,纯属胡说八道,却必须如此,不然就不放过张居正。

可怜小张大人自命清高,原本是不屑干这些没边的阿谀,无奈摊上这么个上司,只好每天在这些鬼都不看的东西上用功,被自己恶心地都吐了好几回了,人也明显瘦了一圈。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令人发疯的生活,也羡慕死纵横朝堂、叱咤风云的沈默了,心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做一番功业啊!

这真是哥俩各爬一座山,这山望着那山高。

但两个青年俊彦,惯会皮里阳秋,心里各有一包苦水,表面上乐呵呵,都不愿在对付你个面前落了寒掺。

亲兄弟似的携手进了徐府,自有管家热情相迎,然后徐阶大公子徐璠出来陪着说话……徐璠与严世蕃一样,都是监生出身,靠老子荫庇当上了太常寺少卿,官闲散、人清闲,处事更是低调,虽然贵为次辅之子,在京中却甚少有人提及,与严东楼可谓天差地别。

过不了一会儿,徐阶回来了,是那人赶紧到门口迎接,徐阁老看看沈默和张居正都到了,乐得合不拢嘴道:“太岳、江南,老夫请你们来过年,是否太过唐突啊?”两人摇头笑道:“家里空荡荡的,正愁没地儿去呢,只怕是给老师添麻烦了。”

“呵呵……”徐阶笑道,“有你们陪着过年,老夫正求之不得哩……”

边上的徐璠笑道:“父亲,家宴早就备好了,您和二位师兄弟快入席吧。”

“唔,好吧。”徐阶点头笑道:“那咱们上座再谈。”四人便进了正厅,厅里只有一座,也就他们四个人坐,其余女眷晚辈都在偏厅设桌。

沈默歉意道:“碍着老师一家吃团圆饭了。”

“无妨无妨。”徐阶笑道,“她们跟我吃饭不自在,还是独自一桌舒服。”说着看一眼张居正笑道:“往年拙言在江南时,太岳也来家里过年,也是我们爷仨一座的。”沈默这才释然。

说话间,四人净了手,丫鬟便上菜开了。意见菜端上来,张居正便笑道:“几年没吃着师娘做得年夜饭了,着实想得很哩!”

边上徐璠笑道:“我娘这两年都不下厨了,听说太岳兄回来了,这才破了回例。”说着笑道:“说起来,大家害的感谢你哩。”

张居正闻言笑道:“那待会儿可得给师娘敬酒。”

沈默看人家爷仨言谈甚欢,像一家人似的,自个却像个局外人,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但面上依旧微笑,甭想看出一点端倪。

好在徐阶请他来,是为了拉拢他,而不是磕掺他,对于以八面玲珑著称的徐阁老,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便一脸欣慰的对沈默道:“昨天你做得很好啊,居功不自傲、让百官都心悦诚服,老夫也大大地长脸。”又对徐璠道:“你要毫升跟你沈师弟学着点,他可为你的良师益友。”

徐璠这才想起老爹的嘱咐,便一脸亲热地与沈默把盏,说日后要好生亲近。过一会儿,徐夫人出来,问客人对饭菜可否满意,喝了张居正的敬酒,又特意跟沈默多说了几句,道:“整天听老爷夸他的状元学生,老身早就好奇坏了,今儿可见着真人了,竟比老爷夸得还顺眼哩!”

徐阶全家上阵,轮番地亲情攻势,果然让沈默感动地不行,也没了刚来时的拘束,爷四个喝酒聊天,大过年的也不谈公事,只说些轻松愉快的,气氛十分轻松。

喝得正入巷呢,外面门子进来,伏在徐阶身边耳语几句,徐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轻声道:“知道了,你让他先回去,横竖不急在这一时。”

门子便出去传话,徐阶摇头笑道:“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衙门过了十五才上班,有什么事情不能缓着来?”谁知不一会儿,那门子又转回来,小声道:“那人死活不走,说十万火急的事情,一定要见到老爷才行。”

沈默和张居正对视一眼,轻声道:“老师,看来是真有急事,不然谁会这时候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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