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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三章 玉芝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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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被海瑞好一通教训,但,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好戏还在后头呢。海刚峰不是个话多之人,今日跟沈默掰扯这么些,一来是一吐胸中块垒,但更是有目地的。他见沈默脸红耳赤,却仍然往火里添柴道:“我们大明的臣子都在干什么*……我听说皇上要设瞧祭天,降旨群臣撰写青词贺表,果有此事乎?”

“确有此事。”沈默点点头道。

“二位大学士都写了吧?”海瑞语带讥讽道:“部院九卿们也写了吧?翰林词臣们自不消说,更是在搜肠刮肚、费煞推敲吧?”

“也许吧”,沈默干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应付交差罢了。”

“也只有大人这样想吧”,海瑞冷意笑一声道:,朝堂官员九成九,可都把这青词看得比道德文章还重。那种给鬼神看的玩意儿有何用处?无非就是堆砌辞藻、昏言昏语罢了,只是因为皇帝喜欢,写得好便会得到皇帝的赏识,会骤然富贵,甚至入阁为相!“说着狠狠啐一。道:“青词宰相,一词,可是世上无两的,这一我嘉靖朝的独创,叫下官好恨呀!”

“只是寻求晋位的途径罢了。”沈默笑笑道:“心里未必把那青词当回事儿。”他觉着有必要给这位,愤怒的老青年,降降温,否则一定惹出大麻烦来。

“那就更可恨了!”海瑞却更加生气道:“明知道这样不对,却不思劝谏,一味的只知迎合,怪不得人家把大明朝的公卿,比作一味药材呢!”

“什么药?”沈默问道。

“甘草。”海瑞淡淡道。

“怎么讲?”沈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海瑞虽然口口声声把他排除在外,但在他听来,每一巴掌都打在自己脸上,那叫个下下着肉唉……

“谀辞顺意使人欢喜,便如那甘草之味美;忠言逆耳令人不悦,亦如那黄连之味苦。”海瑞侃侃而谈道:“皇帝也是人,是人就喜欢甘草、不喜欢黄连,喜欢谀辞、不喜欢忠言。”他目光中的怒火有如实质道:“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当今圣上一意修玄,不理朝政,以致内灾外侮,民不堪命;尔等近在帝侧,便有辅佐君王、匡扶社稷之责,本当直言谏君,为民请命!怎能一味顺从,满腹乡愿,一个劲儿歌功颂德,但求个人荣华呢?”——

沈默默默点头,他是彻底被海瑞打败了,颇有些引颈就戮,今晚一次被骂个够的意思了。不过他面上虽然烧,但心里却在为海瑞叫好,因为这些话一针见血,句句都是他想说而不敢言的,今天听了,除了害臊之外,却也有如马杀鸡般痛快。

“大人觉着海瑞说的对?”海瑞问道。

“刚峰兄妙论高言,真是听君一席话,胜十年:“不过这话……

“这话如何?”海瑞望着他道。

“这话咱们自家兄弟说说也就罢了。”沈默轻声道:“切不可拿出去说。”

海瑞一听就郁闷上了,心说感情我一顿口舌全白费,你怎还是不愿出头呢?但他对沈默期许很深,耐着性子道:“大人呐,大明如今已是内忧外患,几近不国了,我们为官者,如果再不谏君、励精图治,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列祖列宗?!”

“你说的都对。”沈默缓缓点头道:“可奈何皇上自幼痴于仙道,至今快一个甲子,早已是根深蒂固,病入膏盲了,如果真能听得进劝,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说着叹口气道:“唉!事已至此,恐怕再没有什么劝谏,能让皇帝翻然感悟了。”

“大人说的不错,皇上病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苦口婆心,巧言劝谏能管用的了。”海瑞认同的点点头,但他并不像沈默那样任命,而是昂然道:“有道是,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皇上这病,必须要下猛药了。”

“什么猛药?”沈默如坐针毡,他感觉海瑞这是要玩火了。

“皇上吃了几十年的甘草,早就被甜言蜜语哄得不辨是非。”海瑞沉声道:“只能让他改吃黄连,苦得他一时,方能使其幡然悔悟,起死回生!”说着他起身朝沈默深深一躬道:“请大人明日借着玉芝坛的事情,向皇上力陈是非,把大明如今的状况,毫无保留的讲出来,让皇上知道,国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如果继续沉迷方术,不理朝政,亲近小人、疏远忠臣,那么大明亡国之期,不远矣!”

“你这猛药……未免也太猛了。”沈默听了面色白,使劲摇头道:你可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久病之躯,体亏气损,须用中和之药,缓缓而治,方能收办……”说着使劲搓搓脸,缓缓道:“急不得,急不得啊……”,

“怎能不着急呢?”

……海瑞着急道!1,你能等得,天下的百姓等不得了,……——

“欲则不达啊,刚峰兄。”沈默把脸偏向一边,不敢看海瑞那急迫的眼神道:“按照你的办法,后果实在难料啊……我们的生死倒是小事,万e被那小人趁机兴风作浪,残害忠良,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吗?”说着几近乞求道:“不要冲动啊,刚峰兄。”

“我哪里有冲动?”海瑞却一下冷静下来,语调也变得缓和道:“还记得当年,大人去淮安看我,我与大人痛陈天下之弊吗?”

沈默点点头道:“当时你说,天下的弊病,在不均,最大的不均在藩王。”

“我当时便想上书,言此天下之大不公。”海瑞低声道:“但后来被林御史抢先一步,竟与我的内容不谋而合,我不想被人说是跟风投机,便暂且按下了。”顿一顿道:“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藩王再坏,其实已经没有权力,他们之所以还能继续侵占民田,拒不纳税,是因为当今圣上的纵容庇护。”他深有感慨道:“如此一想,天下的弊端便豁然开朗了。譬如说方士乱国,如果没有皇帝的宠溺,他们凭什么穿蟒袍、缠玉带,耀武扬威呢?”

“再说国政,都说大明的天下,都是被严家父子搞坏的,那严嵩父子固然罪孽滴天。但若不是皇上深居禁苑,二十年不见外臣、不理朝政,我大明的权柄,又怎会被他们父子把持?”说着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面色沉痛道:“说皇上被蒙蔽也是胡扯,那不是二十天,不是二十个月,而是二十年啊,严家父子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欺瞒皇上二十年。”

“唯一的解释是,皇上是故作糊涂!不管其目的是什么,都是对百姓和祖宗社稷的不负责任!”海瑞沉痛道:“前些年朝政紊乱,人人都道严嵩之故。如今严嵩已死,怎么朝政依旧萎靡不振,百姓仍然疾苦重重?因为根子上的毛病还在,只要皇上不醒悟,大明就永无希望啊!!”只听他一字一句道:“你们都不敢谏,我来!虽然我一个小小的郎中,人微言轻,但是拼得颈血洒金阶,也要让皇上有所触动,也好给诸公做个表率!”

沈默看着海瑞,突然想起了安徒生童话中,那个道破皇帝新衣的小男孩,其实海瑞所说,满朝公卿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但为什么谁都不说?包括自己在内,大家都在怕什么?怕得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怕的是一言可以定生死的皇权,怕的是无所制约的皇权!

哪怕自己来自后世,但在大明生活十多年后,心中也已经深深烙下对皇权的恐惧,哪怕是有再多不满,可一见到皇帝,就忍不住违心说软话,哪敢触龙颜、批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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