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舟宇只觉得压抑得很,呼吸都变得很困难,这笔学费的事儿妈妈不知道拿出来说过多少遍了,“妈,我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所以,我把蔓蔓当自家人,当妹妹,她家的事,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刀山火海我都去,她要出嫁,我跟嫁妹妹一样出一份嫁妆,但是,这不代表我要用婚姻来还。”
“我就知道,你被大城市的狐狸精迷了心窍!做人连本都忘了!蔓蔓有什么不好?孝顺、懂事、贤惠,你说太阳是方的,她绝不会说是圆的,为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北京开小饭馆,每天忙到凌晨三四点不收工,还要被小流氓欺负,赚来的钱全交给我存着,就是为了你以后!你那个狐狸精有钱又怎么样?能到你手里来吗?赚的还不够她自己花!她爸妈的能给你?牵着你鼻子跟使唤宠物似的使唤你,我看着就刺眼睛!我告诉你,咱蔓蔓也能赚不少钱!还勤俭持家!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你!”
周若云越说声音越大,估摸着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程舟宇原本还有些怕彭蔓听到,后来一想,也好,正是要说给她听的,倒不如借了这机会,既不用面对彭蔓那双眼睛,也能把话说清。
“妈。”他正了正声,“不要叫她狐狸精,我喜欢她,在美国这一年多,我心心念念都是她,蔓蔓对我来说只是妹妹,我不会娶蔓蔓,无论怎样都不会,还有,妈,蔓蔓把钱存您这是不对的,您还给她。”
他知道门外一定有人在偷听,所以,说完之后便拉开了门,果然,那双盈盈欲泣的眼睛躲闪不及,与他撞了个正着,悬在眼眶里的泪珠就这般坠落下来。
他没办法面对一个哭泣的女人,这让他慌,让他有莫名其妙的罪恶感,而如大山一般压下来的,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不堪负荷,这房子里,时时都是空气稀薄的,让人压抑。
他没再说话,只绷了脸,直接冲出了家门。
落叶满地的季节,晚上又干又冷,在黑夜中无状地疾走,脚下干枯的梧桐叶银杏叶被踩得嚓嚓地脆响,用力吸了几口冷空气,仿佛将空气里的霾粒子都吸了进去,呛得肺叶子痛,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十点半的冷夜街头,只有车来车往,没几个像他这样的神经病。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冷风嗖嗖地往衣服里灌,寒冷总是能让人清醒,越清醒,肺叶子里的痛也越清晰,眼前浮现出下班时的情形,她鄙夷的眼神,打扮浮夸的男子,亮得眼睛疼的豪车,还有那个娇俏的,穿驼色大衣的身影。
恍惚中,他眨了眨眼睛,是幻觉吗?在他前方晃啊晃的那个,不是她?还是那件驼色大衣,双手插在大衣兜里,低着头,踢啊踢的,踢着脚下的石头。
他苦笑,应是幻觉吧,这个时候,她会跟他一样傻子似的在大街上走?
他摇摇头,似乎是想要将她的影子从脑海里摇出去,那样幻觉也就被赶走了吧。
然而,那影子却还在远处晃,他心头一震,定睛细看,原来不是幻觉,真的是她……
心头像有头小兽一样,咆哮着要往外冲,连带着想要推着他往前奔,脚下却迈不开了,他屏住呼吸站在那里,按着自己胸口,唯恐那小兽就此破腔而出。
浓黑的夜,如巨幅的幕布,她是幕布里灵动跳跃的一笔,光影淙淙里,踏着韵律而来,无声,却步步踏在他心尖,那一地五彩斑斓的光,是她的投影。
耳边仍然还回响着之前对母亲说的话:我喜欢她,在美国的一年多心心念念都是她。
他喜欢她,或者说爱她,也仅仅只是他喜欢她爱她而已,未来会怎样,她心中又有谁,他并不知晓,可他知道,他喜欢她,就这般看着她走近,那光,那影,那夜色和世界都在他心里丰盈起来。
他微微扬了扬嘴角,终朝她走过去。
她认真地踢着脚下的石头,并不知道有人把她当做了目标,直到眼前多了一双鞋,身前多了一个人,她再无法低头往前走。
抬头,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张容颜,惊得她倒退好几步,惊惶中瞥到了他脸上温柔的笑,有些些像那晚她和他一起站在毛坯房里看万家灯火时的样子,温和,却也孤寂,还带着些落寞。
“你这个人!真是无聊到底了!”能掩盖慌乱的只有怒火,这是她擅长的,又是她不擅长的,擅长发怒,却不擅长掩饰。
那个爱跟她抬杠吵架的程舟宇倒是消失了,如今看着她只是笑,“好巧,我也散步。”
她呵地一声,嗤之以鼻,“谁散步来着?我饿了,出来吃东西的!”
路边一排的饭馆,他们刚好站在一家火锅店门口,她想也没想地进去了。
他也是在此时才想起,自己好像也没吃晚饭的,这走了一路都没觉得饿,此刻倒有些饿起来了。
他笑笑,也进去了。
“你跟着我干嘛?”她不满地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