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嘉靖一道接着一道的谕旨,严嵩心里不由的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他很清楚,嘉靖呆在太原一直隐忍不动,是想集齐九边大军在京师一战聚歼东兴港的主力,如今西三边的大军未至,就匆忙出兵,实有半途而废之嫌!
随着一众人退出房间,严嵩并未急着出晋王府,而是站在廊下看着雨幕发呆,毛伯温也没离开,待的众人上轿离开,他才凑到严嵩身边,轻声道:“首辅大人是否担忧打草惊蛇?”
“不是打草惊蛇,是前功尽弃!”严嵩也不回头,闷声说道:“东兴港若是打南京,其目的就是要打乱皇上的部署。”
“大人为何陛见之时不明说?”
“老夫看不透这局势。”严嵩轻叹了一声,才道:“汝厉如何看?”
“大明两京十三省。”毛伯温缓声道:“丢了京师,还有京城,但若京师、京城皆落于益王之手,且不说民心向背,首先官心就会涣散!各省地方大员必然会心存观望,不再奉旨,若是断了钱粮赋税,这仗还怎么打?皇上此时出兵骚扰京师天津,旨在稳定人心。”
稳定人心有个屁用!严嵩不由的暗自腹诽,若不能一战歼灭东兴港的主力,就算是重新夺回京师,也是于事无补,凭借东兴港兵丁的战力,攻陷东南数省易如反掌,失去了江南,打持久战,朝廷也未必是东兴港的对手!
略微沉吟,他才道:“汝厉也认为南京有险?”
毛伯温沉声道:“扬州盗匪千余人就能截断漕运,首辅大人不觉的太不可思议?”
“此事确实蹊跷。”严嵩颌首道:“但也无须过于猜疑,益王在京师大把大把的撒银子,肆意的收买人心。又是招兵买马,又是收拢溃散的京营和班军兵丁,裁撤宫女,诋毁皇上,地方官员心存观望是情佬事,南京的官员或是怕引火烧身。或是企图左右逢源,因而对扬州睁只眼闭只眼。”
说到这里,他听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风雨中隐隐的传来,当下就住了口,雨中快马,定然是有急报,果然,不过时,陆炳便去而复返。快步折回,进门时一个踉跄,差点绊倒,见这情形,严嵩、毛伯温心里都是一沉,不由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南京出事了!
要知道陆炳才三十出头,又新近被提拔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飞扬之时,而且素来稳重。怎会在晋王府失态,只有一个可能,出大事了!
陆炳一路快行,上的台阶,摘下斗笠,他却没有急着进殿。而是停伫了片刻,以稳定心神,见的严嵩、毛伯温二人过来,他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解释。只是沉声道:“一同觐见吧。”
三人去而复返,也颇令嘉靖诧异,待留意到三人脸上神情凝重,他登时就意识到又有不好的消息了,这段时间几乎就没什么好消息,他也习惯了,当下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三人。
陆炳见礼之后,便叩首道:“禀皇上,南京五百里加急,一万叛军朔江而上攻击南京,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以为母祝寿为由,发动兵变,软禁了南京一应将领,掌控了南京城,并在金陵报刊载声明,公开支持益王!
另,羁押在锦衣卫监狱的监察御史杨爵、给事中周怡、工部员外郎刘魁,户科给事中胡汝霖、聂静,御史李乘云等人无父无母,罔顾君臣大义,公然撰文攻讦皇上,一应文章皆刊载在金陵报上。”
听的这话,严嵩、毛伯温登时面如土色,这是比益王叛军直接打进南京更为恶劣的局面!魏国公世镇南京,声望颇高,这一公开拥戴益王,影响极坏,各省藩王勋臣官员都可能跟风效仿支持益王!
益王是发动靖难之役的,而且手下也缺乏人才,支持益王得到的好处远比支持嘉靖大,尤其是一众伯爵、侯爵,投机的可能极大,文皇帝朱棣靖难成功之后,大肆的封赏功臣,封公封候的不在少数,这段历史谁不知道,如今历史重演,益王靖难成功的机会不小,谁不愿意博一把?
嘉靖虽然也是极度震惊,却是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没有当场发作,不过脸上却阴沉的仿佛能滴的出水来,他虽然预感到南京可能有变,却是没料到居然是素来颇受他器重的魏国公徐鹏举发动兵变,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益王!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背后肯定有猫腻,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杨爵、李乘云等言官的攻讦和诋毁,也不容轻忽,这显然是出自益王的授意,通过这几个言官的攻讦来分化人心!
见的嘉靖半晌不吭声,严嵩不敢再沉默,略微沉吟,他便开口道:“皇上,南京无足轻重,重点还在京师,若能一战歼灭东兴港主力,其他皆不足惧。”
话是不错,但问题是在断绝粮饷的情况下,能打赢这一仗吗?嘉靖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南京陷落,各省官员必然是人心惶惶,惟中有何应对之策?”
嘉靖这话虽未明说,但严嵩很清楚他担心的不是人心的稳定,而是担心江西、湖广以及其他各省的地方大员心存观望,断绝向太原运送粮赋,略微沉吟,他才道:“微臣恳祈皇上派钦差前往各省督粮。”
这倒是个法子!嘉靖微微点了点头,派亲信宦官和大臣前往各省,就地督粮,谅一众对方大员不敢玩什么猫腻!
京师,菜市口。
一溜十多个犯人一字排开,这些人都是衙署的衙役书吏,其中一个还是大兴的县丞,在开仓放粮和给辖区内百姓发放粮食的过程中侵吞和克扣粮食的,被杨爵、周怡、刘魁,、胡汝霖、聂静,李乘云等一众言官巡查暗访中揪出来的。
“禀大人,午时三刻已到。”
充任监斩官的是新扎的顺天府府尹曹子登。听的禀报,他当即抽出一块令牌扔下,冷声喝道:“时辰已到,斩!”
“斩——!”
随着一声令下,刀光挥舞,十多颗人头落地。围观的一众百姓登时轰然叫好,左近的一栋茶楼上,看着这一幕,一个年轻士子不由的连连摇头叹息,道:“可怜见的,才侵吞了十多石,就丢了性命,这也太严酷了点。”
“妇人之仁!”一个士子毫不客气的讥讽道。
“如何是妇人之仁?京师米价虽高,十多石也不过十来块银元。为此就砍了脑袋,难道不严酷?”
“这是杀一儆百!”
立刻有人掺和进来,附和着道:“不错!益王体谅百姓,每户发放粮食以补贴粮价太高,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若不用重典,这些个贪官污吏必然变本加厉的侵吞克扣,非常时期。施以非常手段,杀的好!”
“人头不是韭菜。割了还能再长。”
“益王这该不会是仿效太祖,要肃清贪官吧?”
“想的忒远了,益王这是借这十几颗脑袋争取民心!小琉球的规矩虽严,却并不酷苛。”
“不管怎么的,这些人该杀!那些个抬高粮价的奸商也该杀!”
“益王不会拿商贾开刀的,否则也不会发放粮食补贴百姓了。小琉球是绝对保护私产的,除非是官吏贪腐,否则不会抄家,听说官员和衙役都不随便进百姓的屋,除非是有办案的令牌。那话是怎么说来着?‘风能进、雨能进,皇上不能进。’
“什么意思?”
“大意是说房子虽破,不能遮风挡雨,但即便贵为皇上,未的允许,也不能随便进屋,这是小琉球保护私人财产,流传最广的一句话。”
“难怪东兴港兵丁的军纪那么好,宁可在街檐下打地铺都不进民宅,还有这么个说法。”
“如此说来,那些个商贾岂不是随便可以抬高粮价?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那有这等好事?小琉球的物价是严格控制的,允许涨价都有幅度的,你以为想涨就涨?敢坏规矩,重罚,罚的那叫一个惨,倾家荡产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