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这是什么花?”钱宝儿又道,声音透出些冷厉。
“我知道。”清脆的声音压过了钱宝儿。
钱宝儿没料到俞眉远会接话,一愕之下打好的腹稿便无出口之机。
“这是蓝田碧玉。祖母最喜月季,这花是祖父生前千方百计为祖母寻来的稀罕品种。母亲曾经交代过阿远,祖父祖母鹣鲽情深,这花便是祖父对祖母的心。娘说过,世间珍宝万千,都不及祖母院里这丛蓝田碧玉。所谓金玉有价,一心难求。”俞眉远声音还带着点哽咽,吐字却异常清晰。
一席话说得钱宝儿一时间无话可对,满屋的人也未料想六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皆讶然不已,又听到她一再提及生母,早被人抛到脑后的徐言娘忽被记起。
众人面色各异地窥向了左首第一位上坐着的人。
俞眉远却似毫无所觉,她笨拙地爬上罗汉榻,将花从自己脑后拔出,趁着老太太怔忡之时,把花轻轻戴到了她的鬓边。
“祖母,这花真漂亮。”她细心地压好老太太的发丝,笑得一派天真。
蓝田碧玉,那可是俞府老太太爱逾性命的东西,平日里是不许有人轻易靠近的。俞眉远在俞府住的几年里,就见过曾经有丫头因为偷偷折了枝蓝田碧玉去扦插而被撵出府去。
老太太方回了神。兴许因为记起旧事,她神色淡了起来,她这一变色,堂下的人便无人敢再开口。
“你既然知道这花珍贵,为何要摘呢?”她声音沙沙,慈色稍减,显出几分凌厉来。
“不是阿远摘的。”俞眉远从榻上下了地,乖乖跪到了老太太脚边,一只小手攥了她的裙,另一手捏紧了手里的糖果子。
“哦?”老太太盯紧她。
“是赵妈妈。她非说祖母喜爱这花,若阿远戴上了,祖母必定更加疼爱阿远。阿远不要,她便自己摘了花戴到我头上。”俞眉远撅了嘴委屈道。
“冤枉啊,奴婢冤枉。”赵氏本躲在插屏后候着,初时窥听到堂间动静心中正喜着,可这情势却忽然转下,她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得别的冲进堂上就跪下。
“混帐东西,这地方是你能进的?”
“四姑娘冤枉奴婢啊!奴婢这是不得已才闯进来的。”赵氏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这个姐姐可以证明,她刚才也看到了。”俞眉远抬手指向了桑南。
桑南一愣,见到老太太递来的询问眼神,她只能俯到老太太耳边,细细说了几声。
老太太脸色猛地沉下。
赵氏更是面如金纸,身子瑟瑟抖起。
“老……老太太饶命……是奴婢猪油朦心,奴婢的错!”她重重磕起头来。
“黑了心的东西,连个孩子也利用?”老太太一拍榻上的小案,怒得眉头锁起,“她今日才进的府,就有人想害她?看来这府里是太久没整治了!”
老太太一发怒,堂下众人无人敢再坐着,便都齐刷刷站起。
“老太太息怒,千万保重身体。”桑南俯到了老太太身边,伸了手轻拍她的背,一边拿微愠的眼神望向俞眉远。
俞眉远挺直了背,仍旧抿着唇。
“这是哪个屋里的?”杜老太太气得不轻,并没打算轻易揭过这茬。
“前头负责采买的潘良家的婆娘,二姨娘的陪房,现管着东园后院各屋每月公中份例物品的发放。”桑南低头耳语。
“哼!”杜老太太冷哼一声,剜了眼左首边坐的第一人。
东园就是俞家大房,即俞宗翰的府上。
“是媳妇儿没管好屋里的人。”那人忙欠身低头。
俞眉远只听得黄莺似的声音,不大,却极动听,她不用转头,就已知道说话那人是她父亲俞宗翰的平妻孙嘉惠。平妻本比元配还低一头,可这孙嘉惠娘家是荣国公府,又是皇帝作主赐的婚,再加上生下了长房嫡子,如今在俞府早就以正房自居。
外人口中的俞府左右夫人,便因此而来。
二姨娘何妤纹是良妾,自然在孙嘉惠之下。
“先把这混帐东西拉出去,回头再让太太发落。”钱宝儿丹凤眼一勾,抬手召来了几个丫头,
“今天是老太太和四姑娘祖孙相逢的好日子,别让这些事儿扫了兴致。”
很快就有丫头上来拉扯赵氏,赵氏早在地上磕得鬓乱钗斜,见势忙白着脸退出去。
“好姑娘,快别跪了,老太太该心疼了,姐妹们也都等着和你相见呢。”钱宝儿转头又笑着打起圆场。
“阿远,快起来,来这坐着。祖母知道你委屈,回头定饶不了那赵氏。”老太太把怒一收,拍着榻边的位置朝俞眉远心疼道。
俞眉远将头摇得像波浪鼓。
“祖母,阿远能不穿这身衣衫吗?”就在众人以为她还在拿乔时,她开了口。
“这孩子,怕是不知道屋里炭火旺,这会热坏了吧。”钱宝儿一瞅俞眉远的打扮,顿时乐了。
随着她一句话,四周响起几声窃笑,连杜老太太也忍不住笑起,屋里气氛不复方才冷凝。
屋里烧着地龙,拢着炭盆,满屋子的女人都只着了春衫薄袄,只俞眉远一人打扮得厚实,早已被热出一身薄汗。她小脸蛋红扑扑的,额前挂着潮意,显是热得不行。
“我的儿,这是谁给你备的衣衫?桑南,带四姑娘进里间换了去。”杜老太太又乐呵呵起来。
桑南应了声“好”,才要上前,就见着俞眉远已站起身来。
她朝老太太福了福身,唤了句:“祖母。”
转身,她又朝着孙嘉惠福身,唤道:“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