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的是,那人似也认出了他,面上惊疑之色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便又是那日在河岸上所见的鄙夷不屑。
正在这会儿,那随行的青年也来至身边,在所有人声鼎沸中,徐沉舟竭力凝神,隐隐约约地听他问的是:“六爷,是怎么了?”
那“六爷”冷哼了声:“没什么,看错了罢了。”
这才转身,同那人一并出门去了。
这边儿,柜台内的小伙计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徐大爷不由分说过来搂住了谢典史,倒是让他大吃一惊,却又不敢做声,只得假装无事人似的暂且去应酬别的客人。
而徐沉舟见“六爷”去了,才微微放开云鬟,却叮嘱道:“你暂且不要出去,随我上楼。”
云鬟见他放松,知道“危险”已退,推开他道:“徐爷,到底是怎么?”
徐沉舟垂眸看她,见她虽然不悦,却仍是神情淡淡,一瞬想到方才那“六爷”的神情举止,周身气势,心底竟有一股寒意滋生。
徐沉舟缓缓吸了口气,才问道:“‘六爷’……是什么人?”
在他眼前,那双眸子慢慢睁大,里面骇然之色,无法掩饰,要问他从哪里听来的……却又想到方才!一时竟死死地握紧手中的长命锁。
果然,徐沉舟道:“方才,有个看着十八/九岁的少年进门来,生得凤头麟角,锋芒外露……我听见有人叫他……六爷。”
徐沉舟略微犹豫,并没有把赵黼差点儿就走了过来之时告诉云鬟。
——凤头麟角,锋芒外露。
徐沉舟阅人多矣,稽城内极少有他看得进眼的人物,但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这几个字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也不能够担得起。
云鬟心思已乱,本能地转过身要走,徐沉舟将她拉住:“你这会儿出去,只怕他还没走。”
正在此刻,忽然有人惊喜交加道:“小谢!”
徐沉舟抬头,却见是二弟徐志清去而复返,因看见了云鬟,便满怀欣喜地走了过来,拉住寒暄。
徐沉舟忙问:“你方才进来时候,看见两个气势不凡的青年不曾?”
徐志清是生意人,自不乏精明洞察,顿时就知道徐沉舟说的是谁,便道:“原来大哥也留意那两个少年了?我正要进门的时候,他们正出去,还打了个照面儿呢,真真儿是好出彩的人物,必然是外地客人,不知是哪里来的?”
徐沉舟问道:“他们可走了?”
徐志清道:“我特意回身看了眼,两个人骑着马去了。怎么了?”看看徐沉舟,又看看云鬟,蓦地看见她手中握着的长命锁,一时笑道:“原来小谢是为了这个来的?你何必亲自来,说一声儿,我叫人送去就是……我听说是露儿丫头有了身孕,必然是为了她准备的呢?”
徐沉舟见他又念叨起来,才要打断,云鬟却轻声道:“是了,我正是为买此物而来,好歹……是个心意。我、我颇为喜欢这个,不知价钱……”
还没问完,徐志清摇手道:“什么价钱,你看中了哪个,随意拿走就是了!说价钱是要跟我生分呢?”
徐沉舟本来心底满是狐疑,如今见自己的弟弟这般“慷慨大方”,不由一笑。
徐志清虽是生意人,但生性豁达,有些穷苦书生慕名前往榴花书屋,倘若言谈有趣,志同道合,徐志清还会暗暗资助他们,但也是适可而止,心中有度。
可却从未像是今日这般,这样真正的“挥金如土”。
徐沉舟又见云鬟眼底仍有惊怕不散,便也想冲淡些方才那紧张之意,因故意笑道:“老二,你疯了,拿铺子里的东西做人情?你不怕回去,父亲又要责骂你?”
徐志清笑道:“父亲若问起来,我只说是哥哥送出去的罢了。是了,哥哥如何下来了?”
徐沉舟道:“还不是看见了小……咳,所以替你下来招呼。”
徐志清拉着云鬟道:“眼看晌午了,吃了饭再走,可不许推辞,我好歹抓到这个机会的。”
徐沉舟打量云鬟,见她似要拒绝,他便不等开口,就说:“难得,你病了那许多日子,只因铺子里忙,都不见你按时吃饭,如今倒是有空坐下来正经吃么?”
徐志清道:“小谢来了,我当然要陪客,何况哥哥也在这儿,我身上的担子好歹也轻了些。”
他们兄弟两人一问一答,云鬟因心里仍漂浮不定,就仿佛踏出一脚,踩中云端,当下便由得他们两人张罗。
来至二楼,顷刻间,底下便在厅内收拾了一桌子酒菜。
期间徐志清下楼去料理了些杂事,又命人将云鬟所选的那长命锁仔细包裹起来,才又脚步不停地上来,总算坐定,吃了中饭。
桌上,徐志清不免说些年下趣事等,徐沉舟只是笑着打量,极少插嘴,云鬟偶尔应酬两句,实不想扫了徐志清的兴。
一刻钟左右,楼下又有人来请二爷,徐沉舟道:“你快去吧,今儿也算是你的福,看在他的面上,吃了些热饭。”
徐志清告了罪,自仍下楼处置店铺之事。
门开门关,外头嘈杂的声响涌入,又复退出。
室内,云鬟食不知味,一声不吭,而徐沉舟喝了口酒,疑思满腹。
两个人对面坐着,竟是默然无言。
半晌,徐沉舟才慢慢开口,道:“那六爷……来头毕竟非凡,是不是?”
云鬟垂着眼皮儿,不答。
徐沉舟道:“上次在胭脂阁内,你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竟也是……因为他,是不是?”
云鬟闭了闭双眼,手儿握紧,却握了酒壶,自斟了一杯。举起在唇边,想要喝下去,却又停着,那手无法自制地只是抖。
徐沉舟伸手将酒杯取了过来,道:“不能喝就不要喝,你在此喝醉了,难道不怕我……”
他的本性风流,这些话自然是随口而出,只不过话说一半,忽地打住,也不知是因唐突了,也不知是因提醒了。
云鬟抬手,在眉心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