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故事,都是说故事的人心中最珍贵的宝物。他乐意向所有人炫耀这宝物的光芒,却绝不希望自己的宝物被盗走。
同样身为一个文人,易之非常明白这样的感觉,所以即使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也没有上来就直接将别人的作品挂上自己的名字——他没有这个资格。文学作品的归属其实是一件非常好判断的事情,因为那字里行间充斥了作者的思考,思想,行为习惯,受教育情况。如此独一无二,谁都不能取代。而抄袭,即使是在一个没有原作者的世界,难道就不会有人看出来吗?不是那样的人,是写不出那样的作品的。
易之珍爱自己的作品,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尊重其他人的作品,何况那些东西是他曾经真挚地喜欢过的。也是如此,他才会采用这种方式将《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发表出来,就当做是王小波这个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人讲给自己听的故事好了。到底他不过是复述了一个除了大致情节也记不太清的故事而已。
而这就是他在思考之后发现自己真正想要说的东西。
易之是真不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足够成为一个领导者,足够有资格振臂一呼让所有人跟着他去做选择。就算他真的有这个本事和资格,他依旧像是在课堂上说的那样,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有自己的观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替你的人生和抉择负责。只有拥有自己的观点,坚定前行的人,在一生结束的时候才会真正觉得无悔。
文章写完之后,易之就将其寄送到报社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品味出里面的意思,大约那天听自己讲课的一些学生可以?或者自己并不应该质疑其他人的理解能力。只是站在自己现在的角度,总有一种焦灼感,恨不得把自己的想法像是筛沙子一样筛细了摊开给所有人看,让他们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将自己知道的对现在的一切有帮助的东西都介绍给其他人。
可这不太现实。就算是易之知道自己拥有的许多思想的确是能够改善现状,现实的问题在于别人未必相信这一切,相信了或许因为其他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使用。人和人在一起的社会实在是太复杂了。
但就像岳激流——他着实不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包括他的理念也在这个国家不受欢迎。但是假如认真地去看这个人的话,却分明能够感受到那些东西,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这个人就像是激流,不断奋进,认准了方向之后就毫不回头地去拼搏。
有自己的观点和思想,并且维护它,为了理想而奋斗。这样的人,多少是值得敬重的。而立场和观点的不同是另一回事了。
易之这样想,却不自觉地庆幸起自己对自己精准的定位来。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新一代年轻学者当中的佼佼者,能力卓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小矮人。或许未来他能够成为巨人,但是绝对不是当下。也是如此,对于这个世界的学者们,他一直抱有一种尊崇的态度,将自己放在卑微的状态,或许这样的定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自我轻贱,可正是这样的态度让岳激流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不至于生气到当场和对方顶上,甚至还能够从岳激流的话语里得到足够的信息,回过头审视自己的得失对错。
人不能把自己摆得太高,看不见脚下的路。
决定了以后不能再像现在一样总是退避,总是逃避,总是不愿意接触社会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易之却还在考虑自己真正的立场到底是什么方向——这是要经过思考才能得出的结论,毕竟政治不是玩笑,更何况是他这样同时被两派的人都盯上了的情况下,政治就更加不是玩笑了。
一个人决定自己未来道路的思索是不可能在一瞬间顿悟的,在此之前将会有无数对于内心的拷问,对于自我的检讨。
但在这间隙间,拿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篇文章的报社编辑却有了反应。
大部分读者是不会乐意去看充满了长篇大论表达某个观点的论述文章的,但是他们却一定会喜欢小故事,喜欢那些各种各样的情节和人物。而通过这些故事来表达观点,通常也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当然,很多时候大家也就是看看故事算了,里面的深意,很少会去深究。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关于《红楼梦》和它对于政局影响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逼得易之因为压力不得不暂缓连载。或许事实并没有这么严重,但是对于下面看不太清楚上面动向的一般人来说,许多不太看书的人对《红楼梦》的关注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连带着对易之的关注也就有了。而因为是涉及这些方面的东西,绝大部分的人会不自觉地对易之写出的东西进行深层解读。
拿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稿件的时候,编辑就没有像是审其他稿件一样粗略看过去,光是信封上那个地址就已经足够他提起精神了。
信封上只是地址没有名字?当然,想要附上名字也不是个问题,但对于文字投稿审稿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稿件上必须有名字,否则信封一拆扔到一边了,编辑就算看上了你的稿件,难道有那个耐性去一封一封对比字迹找你到底是谁?人家并不缺这个稿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