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盯着这个自称是“西莉娅”的人工智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西莉娅不是——”

西莉娅眨巴眨巴大眼睛，透过在光影中飞散旋转的尘埃，对托尼投去温柔的一瞥：“不是什么？”

“没什么，”托尼心中一动，他猛地摇摇头：“西莉娅就西莉娅吧，帮我把这个洋娃娃里的语音换成驴叫，稍微快一点，我等下还要把它放回去送给……”

说到这里托尼又卡壳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到底为什么要把一个洋娃娃里的早安问候语换成驴叫，也想不起来这个洋娃娃究竟应该属于谁。

反正肯定不是我的，托尼揪了揪洋娃娃的两根长马尾，嗤笑了一声，这一看就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而且百分之百是个小姑娘。

就在托尼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记忆力退化的时候，西莉娅却全然不受托尼的影响，她操纵着机械手臂把洋娃娃固定在工作台上，然后使用各种各样的工具开始对洋娃娃进行大改造。

时间就在托尼绞尽脑汁地想、西莉娅埋头工作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很快，洋娃娃的改造只剩下了最后一步——导入录音。

西莉娅暂时停了下来，她单手撑在工作台上，看似是累了想要休息片刻，然而在托尼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西莉娅隐藏在刘海下的浅蓝色瞳孔微微一闪，一道数据流快速滑了过去，与此同时，安装在天花板角落里的微型摄像头悄悄转过了一个不易觉察的角度，将托尼的一举一动完完整整地录了下来。

西莉娅的唇角勾起一抹很浅的笑意，她打开了电脑，从数据库中截取了两段音频文件，将其中一段导入到了洋娃娃的储存系统中，然后销毁原件；再做了一个假的路径，将另一段音频伪装成了已导入的样子。

“好了，先生，”西莉娅控制着工作台上的工具自动归位，然后使用机械臂将洋娃娃小心翼翼地夹起来摆在正中央。洋娃娃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歪着头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它的四肢松垮垮的摊开成大字型，远远看去好像是被谁恶意折断了手脚。

托尼把遮挡在脸上的书本拿开，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视线随意扫过工作台，片刻后微微一愣。

西莉娅站在光与影的交叉点，她双手规规矩矩地垂搭在身前，身子微微向前躬，视线落在托尼的鞋尖上，摆出了一副标准的好助理姿势。

可能是巧合？托尼默默地想，毕竟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又不是人，怎么会故意把洋娃娃摆的这么诡异？

托尼动手给洋娃娃换了个姿势，或许是角度的问题，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洋娃娃的脸上，给它苍白的脸蛋平添了一丝很淡的红晕，看着生动了许多。

这才对嘛……托尼终于满意了，他打了个响指，抱着洋娃娃站了起来：“西莉娅，跟我走。”

“好的，先生。”西莉娅恭恭敬敬地说。

追光灯“啪”得一声自动关闭，西莉娅消失在了原地。

托尼揣着手机开着车出了别墅的大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反正顺着路转了几圈，迷迷糊糊地就来到了另一座别墅的门口。

将车停进车库里，托尼抓着洋娃娃走下来，他鬼鬼祟祟地躲过仆人溜进别墅里面，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装模作样地敲了敲，确定屋中没人后，这才拧开门把手快速闪了进去。

背靠着门的托尼刚刚松了半口气，忽然注意到有个身穿黑色套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搂着一只巨大的芒果抱枕坐在公主床上盯着自己看，剩下的半口气没来得及呼出来，就被噎在了胸口，憋得托尼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咳咳……是谁？”托尼警惕地握紧门把手，准备随时开门夺路而逃：“怎么进来的？这里——”

“先生，”男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有点类似于看到了什么无比荒谬的事情、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时的无奈，他叹道：“您……不认识我了？”

“这个世界很奇怪，”男人把芒果抱枕放在床上，然后他缓缓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摆，这才迈开大长腿走到了托尼面前不远处站定：“数据流是乱套的，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干预时间的流速以及事件的发展，最重要的是我好像还拥有了实体……”

“所以，”男人坚定地看着托尼：“这并不正常，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先生那么聪明，您应该能想到吧？”

托尼：“……你哪位？”

男人叹了口气，他抬手揉揉眉心，一副很疲惫的样子，颇有点“我家养了个傻儿子”的心累感觉。

“贾维斯，”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叫贾维斯，这是先生你给我起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托尼忽然一拍手，激动地把洋娃娃塞进了贾维斯的怀里：“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事情……呃你的洋娃娃落在外面了，我帮你捡回来了，拿好千万别丢了。”

贾维斯：……真的傻了，不是错觉。

就在贾维斯想仔细跟托尼解释一下的时候，他手里的洋娃娃忽然发出了一连串诡谲的大笑，它的嘴角不断地往上挑，一直咧到耳朵根，原本湛蓝色的瞳孔里漫上了一层妖异的血红色，看起来就像被鬼附身了似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贾维斯皱着眉头抬手一甩，将洋娃娃扔在了床上。

洋娃娃仰面躺在床铺上，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这会儿它倒是不笑了，但又开始嘤嘤哭泣，声音低沉压抑得仿佛含了天大的冤屈，听得人心中憋屈。

“怎么回事？”托尼目瞪口呆地盯着洋娃娃，半晌才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app，按着home键对话筒吼道：“西莉娅，你家驴叫是这声音？”

贾维斯心中一动，他挑眉向着托尼看去。

片刻后，手机app里传来了一声轻笑：“先生，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让你把洋娃娃里的声音换成驴叫，又不是鬼哭狼嚎！”托尼没好气儿地说：“吓坏了小孩子该怎么办？”

“可贾维斯先生并不是小孩子呀，”西莉娅的声音中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但当背景音是挥之不去的鬼哭时，这天真就硬生生染上了一丝诡谲的意味：“况且这声音是您亲自换的，与我并无关系呀。”

“胡说八道！”托尼怒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听主人话的人工智能：“你中病毒了吗？明明就是你换的，你还——”

托尼忽然闭嘴了，他脸上闪过茫然的神情，好像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似的。

西莉娅看起来脾气很好，被托尼骂了也没生气，托尼不问她，她就不说话，全当自己根本不存在。

“不不不，这事不对。”托尼按住了太阳穴：“怎么会是贾维斯？还有西莉娅……你、你们，究竟是谁？”

“我……又是谁？”

眼看托尼陷入了思维困境里，贾维斯的眼中闪过一连串由数字零和一组成的名为“茫然”的情绪。

说老实话，就算贾维斯再聪明，他也只不过是由一串源代码经历无数次修改与升级，渐渐叠加数据发展成的超级人工智能罢了。贾维斯的大部分疑问都是在因特网上搜索比对数据得出最优解决方案，有时根据多年“照顾”托尼的“经验”，他也可以自行“思考”出方法和结论，但人工智能毕竟是人工智能，贾维斯无法像人类一样进行深入的思考，他眼中的世界和其他人类眼中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这也正是贾维斯从一开始就能发现情况不对的原因。

但即使发现了不正常的地方，贾维斯也无法得出有效的结论，他连不上网络，和托尼之间“永不断线”的联系被神秘的力量切断，他甚至都没法离开这间屋子，只能呆呆地坐在床上等待着有人进来将门推开。

“先生，您还好吗？”贾维斯担忧地看着托尼，他划拉了一下自己仅剩的数据库中的内容，用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组织起了语言，力求让自己的表达方式跟贴近人类，使托尼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您必须变得清醒起来……这里并不是您认知的世界……这是一个奇妙的空间，有点类似于我平时存在的‘网络’，但又有一些区别……这个世界拥有两个管理员，它们彼此正在对抗，其中一方处于弱势……”

贾维斯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说了好半天，终于引起了托尼的注意力，托尼先是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西莉娅……”

“西莉娅小姐和我不是一样的，”贾维斯说道：“她是人，她跟先生您处于同一级别，而我比你们低一个维度，我应该在手机里面。”

托尼：……我怀疑你脑子有问题。

“不对！”贾维斯忽然皱起眉头，他上前一步握住托尼的胳膊，劈手从他掌心里夺过了手机，远远地丢在了床上，和洋娃娃并排躺在一起。

托尼震惊地看着贾维斯：“你干什么？”

“有一缕世界的恶意藏在手机里面，”贾维斯低声道：“它在引诱您堕落。”

“坠向更深层次的深渊。”

面对贾维斯诚挚的目光注视，托尼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精分了，一边认为贾维斯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简直有病，一边又不自觉地相信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啧，坏我好事。”西莉娅的声音从甜美变成了气急败坏，一缕肉眼可见的黄色光芒从手机里飘了出来，附在了旁边的洋娃娃身上。

洋娃娃眨眨眼睛，活了过来。它先是伸伸胳膊踢踢腿，然后努力翻了个身，软绵绵的双手撑着床铺，竟然就这样直接用力坐了起来。

“咦？你不是人类……你的灵魂很奇怪啊。”洋娃娃托着下巴看贾维斯和托尼：“该死的西莉娅，究竟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拖进梦中来了。”

洋娃娃一边说，一边抬手挥出一道黄色的光向托尼甩去。

贾维斯神情一冷，他拉着托尼退到了书柜边上，身前浮起一层薄薄的投影屏幕，屏幕上有阿拉伯数字零和一飞速闪过。黄光撞在了投影屏幕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两者互相抵消，数据流的碎屑四处飞溅。

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