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点手,对李才道:“老夫不要你死战,你能背老夫一段不?”
李才毫不犹豫,就伏身在宗泽身前,把宽阔的后背留给了老相公。
可领!
宗泽推开了王中孚,笑呵呵趴在了李才的背上,李才腰腿用力,身体立起,却突然发现老相公居然如此之轻,他竟险些仰倒,急忙小心翼翼,拢住了老相公的腿,入手也尽是骨头。
李才忍不住悲从中来,“老相公,值得吗?”
宗泽轻笑,没说什么,李才复又悲愤道:“为了赵宋狗官家,您把一腔血都熬干了,值得吗?”
宗泽呵呵道:“你啊,还是糊涂,赵宋官家和老夫无亲无故,我替他卖什么命!”
“那……那您老为什么还……”
“唉。”宗泽轻叹口气,“老夫说是为了老百姓,你信吗?”
“信!”李才毫不犹豫道:“您老人家说什么小的都信,可小的就是想不通,不少人都说大金的田赋比大宋还低,在大金治下,没准过得比大宋还好哩?”
宗泽呵呵道:“你信吗?”
“我……我将信将疑吧!”
宗泽大笑道:“像你这样,当个头目的,卖身投靠,怎么都能卖个好价钱。你们统制更值钱。可那些普通百姓呢?”
“原本朝廷的那帮狗官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又来了金人主子,原本一头牛剥一层皮,或许还能活,现在一头牛剥两层皮,你说下场会怎么样?”宗泽笑眯眯道:“大宋朝是不好,可不是还有我这样的老家伙吗?朝中的李纲,张叔夜,张悫,陈过庭……这些人或多或少,还要点脸。至于太上皇,狗一样的东西,老夫就不说了,现在的官家到底比他的混账爹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王中孚紧紧跟在宗泽的身后,他都恨不得把老爷子的嘴堵上,您可真是肆无忌惮啊!
可偏偏宗泽就是这么肆无忌惮……他有什么好怕的,一把年纪了,又拿着老命,北伐一场,替赵宋朝廷扛下天大的压力,现在只剩一口气了,还要卖命……他对得起赵宋朝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骂赵佶能怎么样?
就算骂赵桓,老爷子也不在乎。
除非赵桓改弦更张,不再以抗金为重……可问题是赵桓敢吗?他不敢!
所以他只有尊着,敬着,捧着老爷子。
人活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能从心所欲,那不憋屈死!
宗泽的直白辛辣,句句都打到了这帮草莽的心头。
一句一头牛剥两层皮,就把金人入寇的本质说得明明白白。
这不是在好坏之间选择,事实上是坏和更坏!
至于大宋朝廷怎么样……看现在的情形,还有变好的倾向,更何况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心肝,有良知,又感情。
李才背着老相公到了里面,宗泽从他背上下来,语重心长道:“和朝廷的恩怨暂时先放放吧,咱先打败了金贼,行不行?”
“行!”
李才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磕头,“老相公,小的什么都明白了,放心吧,小的知道怎么做!”
他扭头去守寨门了,而李成带着自己的亲信也都迎了出来,足有好几十个人,其中多一半宗泽都认识,老相公逐个打招呼,其中紧挨着李成,有个大汉,身高体壮,络腮胡子,手里提着一口五十斤的大刀。
宗泽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叫徐文,徐大刀,对不对?”
徐文忙躬身,瓮声道:“正是小的,难为老相公还认得我。”
宗泽道:“怎么不认的,去年的时候你跟我说过,要让我给你孩子取个名字,结果就给忘了……这样吧,叫徐闵,你看怎么样?”
徐文道:“老相公,有讲究吗?”
“有,在你的文字外面,加了个门,意为光耀门庭,兴旺徐家,你觉得如何?”
徐文大喜,立刻点头,“多谢老相公,就用这个名字了,真难为您,连这事都记着。”
宗泽笑道:“不能忘啊!”
说了一圈话,宗泽又站不住了,李成连忙搀扶老相公,先休息一会儿,回头再和大家伙聊。
宗泽下去了,另一位大将刘复凑到了徐文面前,发现这家伙还在咧嘴笑着,用手指头沾了吐沫,一遍一遍,写着儿子的名字,笑容灿烂。
刘复突然道:“徐大刀,闵这个字,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