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是不建议赵鼎西进的,道理很简单,可敦城被金人占领,西夏的态度不清楚,此时西出,没法走河西走廊,只能走河湟故地,沿着陇右都护府那块去西域。
这条路不只是远,而且还很危险。
没见到耶律大石,没请来救兵,反而把自己葬送进去,那岂不是亏大了。
更何况还没有官家旨意,怎么好轻易行动!
“我会立刻上书请旨的,至于危险与否,这些事情我就不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身为读书人,就不想去西域瞧瞧?就不想看看那些咱们念叨了多少年的地方?”
陈东瞬间愕然,竟无言以对,是啊,凉州,敦煌,玉门……葡萄美酒夜光杯啊!
“我竟然糊涂了。”陈东深深一躬,“看来只有祝愿老兄一路顺风了,有朝一日,我也想和老兄同游故地!”
“会有这么一天的!”
赵鼎和陈东简单交代一番,随即西行,与此同时,陈东给帅司王庶送信,调遣李世辅率领三百吐蕃骑兵前往兰州,汇合赵鼎,一起西出。
仅仅十天之后,双方便顺利汇合,旨意竟然也送到了。
毫无疑问,赵桓是同意的,甚至还要求赵鼎将沿途见闻记下来,传回朝廷。
天子之意,昭然若揭。
可见面之后,李世辅半点喜悦也没有,反而板着脸道:“赵相公,此去西域,便是能顺利见到耶律大石,往返也要三月有余,无论如何,也是赶不上接下来的大战的。金人既然破了可敦城,西夏便失去了北方的屏障,现在西夏国内一团乱局,我率领党项骑兵,还要稳住陕西,听后调遣,你让我随你西去,只怕是不行的。”
赵鼎重重叹了口气,“李将军,你带来的人可都是吐蕃人?”
“对,是我特意挑选的。”
赵鼎仰头,“那好,你让他们随着我西进就好,你只管立功去。”
赵鼎如此干脆,反而让李世辅大吃一惊,“赵,赵相公,此去路途艰难,有吐蕃人,又有草头鞑靼,还有西州回鹘,更有西夏的兵马,我怕你……”
“怕什么!一千年前就有人走过了!”
赵鼎突然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赵鼎就是要瞧瞧西域的风光,独自一人最好!”
说完,这位竟然当真迈着大步出去,准备上马离去。
李世辅愣了,这两句诗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不破楼兰终不还,春风不度玉门关……身为一个正在啃着唐诗的党项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赵相公,你等等我!”
李世辅追了出来,却发现赵鼎已经离开,只剩下一个背影,李世辅急忙翻身上马,也追了出去。
或许这就是命吧,上一次他是被曲端拎着,走了一趟兴庆府,如今又是被赵鼎逼着,要去西域,没准还能捞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功劳,李世辅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追上了赵鼎,率领着三百吐蕃骑兵,从兰州出发,经过湟州,西宁州,离开了大宋境内,在他们的右手边,是连绵的祁连山,而在左手边,就是浩淼的青海湖,行走在河湟谷地,迎着烈烈西风前行。
赵鼎的心就犹如山峦湖水一般,起伏不定,澎湃汹涌……
突然之间,赵鼎猛然催动战马,亡命狂奔,他仰头大吼,声音传出好远,宛如狂生!
李世辅吓得不轻,连忙追赶,生怕这位赵相公疯了。
他足足追出了二十里,发现赵鼎从马背上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似哭似笑,状若癫狂……李世辅连忙过来问候。
“赵,赵相公,你没事吧?”
赵鼎咧嘴大笑,让李世辅坐下。
“置身此地,若是不能狂性大发,便妄为文人!瞧瞧,万里黄沙,祁连名山,玉门阳关,敦煌佛国……两汉儒生,盛唐诗仙,他们都梦过,来过,仗剑狂歌,这里是汉家故土啊!”
赵鼎说到这里,眼角竟然涌出了泪水。李世辅的心口也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般,很不舒服。
“李将军,我原是看不上新党的,绝对王安石之流和祸国妖孽……我在君前一番慷慨陈词,希望陛下能够改弦更张,多亲近朝臣,君臣一心,摒弃党争,自然天下大治。可当时官家却断言祸国殃民,新党罪三,旧党罪七……若非至此,我焉能服气!新党纵然有万般不对,熙河开边却是没错的,司马君实无论如何,也不该弃了这大好山河啊!”
赵鼎扬天大吼,宣泄着心中的愤懑。
他向赵桓进言,希望超越党争,可说句实话,党争这个东西,又岂是能轻易消除的,哪怕朝代都亡了,还是要继续斗下去的。
在赵鼎的心里,自然是偏向旧党居多。
可是赵桓又明显偏向新党,和皇帝意见不一样,是个很可怕的事情。赵鼎这家伙还真有个倔脾气。
他来陕西,跟西夏交涉,见耶律大石,就想看看昔日新旧党争的关键,真正了解二者的是非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