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学,读书,就有用了?”
沈二郎抚着天子剑,痴痴问道。
对面的吕本中怅然咧嘴,“我不打算骗你的,办学的用处或许不大。”
“为什么?”沈二郎突然眼睛充血,愤怒注视吕本中,切齿问道:“难道你们世家天生就高人一等,是天上星宿下凡?活该欺负我们吗?”
吕本中无奈苦笑,“你别瞪眼睛,好好说话不行吗?你办个学堂能怎么样?就算有天资聪慧的好苗子,几年之后,也要参加科举,也要入仕为官……到时候清也罢,浊也罢,想要在官场干下去,就要靠着士林提携,互相庇佑。”
“再说了,天下的读书人,十之七八,想的都是颜如玉,黄金屋,便是有人不一样,却也是凤毛麟角,无力回天。”
“你!”
沈二郎突然抽出了天子剑,寒光烁烁,他呼哧呼哧喘息,“吕本中,既然这样,我就屠光了士人!”
吕本中心里头毛毛的,这货可真够疯癫的。
“沈二郎,你,你杀不绝的……就算现在的读书人都被杀了,剩下能写出自己名字的,也能算是士人,便是你这个丘八武夫,也会成为士人……”
“我不会!”沈二郎愤怒将宝剑压在了吕本中的脖子上。
“对,你不会,可你还有儿子,还有孙子,还有亲朋好友,总有人想当士人的!”
“你!”
沈二郎到底无言以对,他默默收好了宝剑。
突然,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肆无忌惮。哪怕韩世忠都没见过老沈哭成这样子。
甚至全家惨死,老沈也没有哭到这个程度……毕竟家人死了,还有报仇一条路……可是这一次,他彻底绝望了。
就没有办法吗?
难道连官家的主意都不行?
那他努力做得这些,还有什么价值?倒不如大杀大砍,痛快一场。
公道!
哪有公道?
吕本中见他哭得稀里哗啦,竟然也是心中悲凉……像他们吕家,兴旺了几百年,三代为相,傲视天下,什么梅花韩氏,什么桐木韩家,根本不放在他的眼睛里。
只是面对眼前的这条汉子,吕本中迟疑了。
从尸山血海爬出来,背负家人血仇……能走到今天,着实是太不容易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路子……你办一座学堂,当然不行。”
“那要几座?”沈二郎突然傻傻问道。
吕本中笑了,“要的是千千万万座,要的是遍及天下……要这些贫家子弟能够充斥朝堂,能够执掌大权,要从上到下,都有人替百姓说话……只是这件事太难了……办学要多少财力?只怕比光复两河失地还要贵!科举的路子就那么窄,还没等穷苦人遍及朝野,他们都成了新的贵人……说到底,这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扭转的。”
“那,那要谁?”沈二郎傻傻道:“莫非是官家?”
“不!”吕本中摇头,“官家也是一个人……你们需要的是像士人那样,站在一起,同气连枝……而且考虑到百姓的力量不及士人,你们需要联合十倍,百倍的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吕本中尽管公认才能平庸,但好歹是吕家大公子,又跑到灵寿办事,涨了不少见识,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奈何他虽然同情普通人,却是想破脑壳,也想不到如何打破士人集团的权势……哪怕在灵寿一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也仅此而已。
他甚至觉得要不了十年,就会有富裕的百姓兼并土地,有人读书考试,通过科举,跻身官场……随后就会变成一个小号的韩家,继续作威作福。
或许还有沈二郎这种傻子,也或许还有自己这种士林当中,有点良心的人,帮忙伸冤。
可自己又能撑多久呢?
毕竟在灵寿这段时间,吕家的亲朋好友,包括好几年不联系的姑父都给他送信了,让他适可而止……还有吕家族老嚷嚷着要把他逐出族谱。
也就是吕家根基深厚,吕本中也算小有名气……不然立刻就社死了。
甚至吕本中都开始体会到了王安石的遭遇……出山之前的王安石,负天下大名三十年,朝野归心,他政绩卓著,俨然半圣之身。
只等入朝为相,励精图治,中兴大宋,然后王安石就是活着的圣贤!
可结果呢?
等王安石真的开始做事,真的有了少数变化……立刻激起了大半个士林的反对,包括昔日支持他的欧阳修、司马光,全都翻脸无情,那些公认的正直名臣,无不将王安石视作乱国妖孽……
这一次最大的收获,就是让自己看清楚了这些糟心的事情吧!
吕本中忍不住长叹连声,踏着月色,独自散布,纾解满心的惆怅……或许可以准备回燕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