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他现在有的一切,都是赵桓给的……换句话说,赵桓也可以随时拿走。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弄明白,老板愿意分给他多少,如果天真以为都是他的,那离着见三哥赵楷的日子,可就不远了。
因此赵构再一次急匆匆去见赵桓,片刻都不敢停留。
这一次也十分顺利见到了赵桓,只是他在报账的时候,赵桓突然打断,兴致勃勃道:“九牧林家出手了,还说要买一块地方,给乡亲谋个出路……这事你怎么看?”
赵构愣了一下,随后老老实实躬身道:“回官家的话,福建溺婴之事屡禁不止。朝廷也曾经断言过,这是地少人多,粮食不够吃。似乎除了向朝廷讨要之外,也就是向外开拓,这一条路了。”
赵桓含笑点头,“不止如此,这里面的道理还很深啊!”
官家的兴致很高,说白了就是康国弄出来的事情让他很满意,因此赵桓拉着赵构,打开了话匣子。
“你现在也是一国之主了,别看康国小,但是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人齐聚,这一池水,深得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这个当兄长的,也该教教你治国经验了。”
赵桓还真不是说笑,他的确是认真教导,而且是教导赵构最根本的东西……不管是一个人,一个家,还是一个国……都有来源,不可能从天而降。
既然如此,那就不可避免要受到影响,这东西也就是所谓的路径依赖。
刘邦以亭长夺天下,故此西汉立国之初,布衣卿相,遍布朝堂。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积蓄国力,方有万象更新。
李唐来自关陇门阀,世家武人出身,故此善于用兵,能够驾驭诸将,因此立国之后,很快扫清六合,开疆拓土,军功赫赫。
汉唐强盛,得天独厚。
相比之下,西晋这种篡权的朝代,从一开始,就是死气沉沉。开国君主,靠着父祖的余荫,能把统一玩成末世,也是没谁了。
“朝代如此,家族也是如此……提到了两晋,你想到最多的是什么?”
赵构沉吟道:“世家门阀,魏晋风骨,还有衣冠南渡。”
赵桓点头,“没错,西晋灭亡之后,中原汉人便大举南迁,形成了淮河以南的客家群体……这一点越往南,情况就越明显。宗族门第,十分牢固,南方人多数把家族放在国家的前面,这也是朕十分头疼的地方。”
赵构思忖道:“官家,臣弟也听说过,有人讲福建官员最爱抱团,还说他们只知道乡土,却没有国家,并非良相,就比如吕惠卿,还有……”
赵桓微微一笑,“是不是还有李纲李太师啊?”
赵构微微沉吟,也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李纲的确是福建人,又在改革的问题上和赵桓发生了冲撞,他反对迁居大户。如果把衣冠南渡以来的事情审视一遍,似乎就能理解李纲的心境。而且他对家族门第的执着,坚持大族才是国家根基,也就不会诧异了。
凡事必有来源,他的根子就在这上面。
“衣冠南渡,居家迁移,主要是躲避战乱。而每到一处之后,最好的土地已经被本地人占有,这些家族必须想办法得到土地,或者是强抢,虎口夺食,或者是干脆开垦贫瘠的山林土地,艰难求生。而且由于战乱,他们逃避到南方之后,必定是官府脆弱,无力管理地方,有什么事情,都要靠着自己,自然而然就把官府朝廷等而下之了。”
赵桓停顿下来,让赵构消化这些东西。
赵构琢磨了一阵子,还真是如此!
南方有一种北方并不多见的情况,也就是乡民械斗。
打架吗,北方人更加好勇斗狠,并不稀奇,可是几千人,甚至上万人,几万人,老少爷们一起上,男女老幼齐出动,为了争夺土地,争夺水源,发生的械斗,还真就是南方最多。
在官府缺失的情况下,能给南方人带来安全的,就是宗族!就是门第!
一个村子,甚至一个县城,普遍被少数几个大姓家族把持,在祖宗祠堂说一句话,比衙门口一百道命令还好使,这也就顺理成章了。
除此之外,地理环境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南方多山,尤其是福建,岭南这些地方,山岭重叠,分割出一块块零碎的土地……形成大的割据势力不容易,但是守着一块丘陵之间的平地当土皇帝,却是不难的。
“世家大族,掌控地方,皇权不下县,百姓心中无朝廷,这便是我这个官家要面临的难题。”
赵桓语气轻松,似乎是说一件平常的事情。
可赵构却是心知肚明,也终于理解了赵桓的艰难。
南方一些地区,老百姓不相信朝廷一千年了。
没有理由到了你赵官家这里,就给你面子,发生改变。
土断、清丈、摊丁入亩、平均赋税徭役,迁居大族,均分土地……每一项改革,都是从世家大族嘴里抢肉吃。
而且不光要把肉吃到肚子里,还要防止地方糜烂,不可收拾,这要多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