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一月,冬雪初融。
朱樉一行人队伍庞大,一路行来, 因为声势太过吓人, 倒是没什么人敢来招惹, 唯恐避之不及,于是他们抵达西安的路上分外顺利。
一入西安,雪便已经都融去了。
只是融雪过后, 也最是寒冷不过。陆长亭缩在马车内, 捧着手炉, 浑身都裹着厚厚的带绒大披风,披风边上一圈儿白绒绒的毛, 拱卫着陆长亭那张脸, 着实好看极了。
真如那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个雪神似的。
马车不知道又行了多久, 陆长亭忍不住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睡一觉的时候, 便听外面的人道:“主子,前面便是城池了。”
陆长亭松了一口气,忙坐直身子, 抬手推开车门往外看去, 果然,已经隐隐能瞥见城池的轮廓了。
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近了城门,城门外的士兵在检查过往行人和马车。
秦王的车驾自然不同,那士兵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赶紧上前来迎车驾,百姓们也自发开道来,马车很轻易地便进了车门。待进了城门之后,陆长亭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嘈杂了起来。就好像一时间从一个空间进入到了另一个空间。
朱樉笑道:“好歹这里也曾是唐朝的都城,哪怕至今也依旧繁华。”
唐朝的都城长安,便是在此。
陆长亭上辈子也到陕西旅游过,倒是并不觉得稀奇。
西安曾是许多朝代的都城,西周、秦汉、隋唐……都曾在此定都。这里沉睡着无数帝王,在后世更被称作东方帝王谷。那个时候,陆长亭便因着这个名号,对西安这个地方充满了向往。不知道,百年前的西安,和百年后相比,又有着什么样的差别。
因为此时西安已经不属都城,自然的,城中许多建筑都沿自前人,着实少有改动的地方。
马车在一路热闹喧嚣的声音走到了秦.王.府外,这时候已经基本听不见什么声音了,毕竟王府附近,是不得有人接近的。
秦.王.府的人应当是提早得到了消息,所以早早地等候在了府门外。马车车门一打开,便有个作太监打扮的人走上前来,躬身道:“主子!”
推车门的是陆长亭,他探出头来,眨了眨眼,当先跳了下去。那太监被他吓了一跳,忙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不是自家王爷,顿时更恐慌了,忙又继续往马车内看去。
马车内的朱樉已然不像是在陆长亭跟前那样随意了,此时的他端起了气度,自是更为有王爷的风采了。
那太监见了朱樉,才松了一口气,一口气道:“热水饭菜都已备好,主子请。”
朱樉点点头,走了下去,却并没有立即挪动脚步。
“长亭瞧这秦.王.府如何?”朱樉问。
陆长亭也就依言,真的抬头打量。朱樉不愧在洪武帝跟前也是个受.宠.的,虽说洪武帝要求儿子们节俭,但是儿子去封地上了,洪武帝不愿亏待了儿子,便特令人建造了这样的府邸。
北平的燕王府相比之下,就显得要寒酸许多了。
这处秦.王.府便是一个缩小的皇宫,眼前是高高修起的城垣,四面环绕,城楼之上覆以青色琉璃瓦,若是他没记错,这四面应当都有一道大门,大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而这四城正门,南曰端礼,北曰广智,东曰体仁,西曰遵义。端的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占地应当近五百亩。
现在他们便是在广智大门前。
这可真是后世见不到的雄伟奇景啊!
陆长亭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位王爷,靖江王。据传他的王府最为规模宏大,光是修建都耗时了二十年,王城周围是三里长的城恒,内外以方形青石修砌,十分坚固。靖江王府也是后世保存最完好的明代王府。
“如何?”见陆长亭久久不语,朱樉反而还有点忐忑起来了。
旁边的太监更小心地看了看陆长亭,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人的身份,竟然能得秦王殿下如此小心对待。
陆长亭收起目光,道:“秦.王.府应当是风水大家盯着建造的吧?哪里挑得出错处来呢?”
“与老四的府邸相比如何?”
陆长亭默默回想了一番燕王府的模样,若是和秦.王.府摆在一处,那大约便是一个为乡土挫,一个为白富美了。
但陆长亭嘴上不会这样说啊,他只是淡淡一点头:“不错。”
朱樉知道他是不会说老四的不好,当即撇撇嘴,却也不再多问。
“坐马车进门去?还是?”
“走。”陆长亭虽然表现得很是淡定,但他却很想将这处几百年前的亲王府邸好生打量一番。
“好。”朱樉当即陪着陆长亭往里走去。
跟在后头的一行人苦了脸色,只得赶紧跟上去了。
待进了正门后,便是基高六尺九寸三组正殿。陆长亭越看越觉得燕王府太寒酸了……当初督造的时候,估计洪武帝压根儿就没怎么上心吧。
朱樉抬手指道:“这里乃是承运殿、圜殿和存心殿。”
“要进去瞧瞧吗?”朱樉问。
“走。”陆长亭言简意赅地道。
他的态度不免又引得一旁的人关注不已,直想着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还敢对王爷这样不客气?但他们仔细打量一番陆长亭的打扮,却又瞧不出个什么来。
朱樉带着陆长亭走进了承运殿。承运殿最为高大,乃是王府建筑的主体,阔达十一间。
宫殿窠拱攒顶,中画蟠螭,再饰以金边,画八吉祥花。殿中的座位用红漆金蟠螭,挂帐用红销金蟠螭,座后壁则用画蟠螭彩云。
活脱脱的土皇帝啊……
再想想燕王……
陆长亭突然觉得心底那点儿对朱棣的不满,都这么着烟消云散了。
就朱棣那燕王府撑死了也就是郡王府的规模……这建造的时候,也实在太不走心了!
朱樉注意到陆长亭皱眉的动作,忙又问道:“怎么了?”
陆长亭摇摇头:“二哥这里太过金碧辉煌,着实震住我了!”
朱樉却是丝毫都不信的,他笑了笑道:“若是觉得此处好,那便一直在此处住下不好吗?”
陆长亭没应答他的话,这种话可不能承诺。虽然眼下来西安是个好选择,但以后如何,谁人知道呢?
没得到陆长亭的回答,朱樉也不沮丧,他笑道:“长亭会爱上此处的。”
陆长亭又在殿中转了一圈:“这里是用来举行仪式庆典的?”
朱樉点头:“正是。”
“殿后也是分前中后三宫?”
“不错。”
陆长亭暗暗咋舌,若是分前中后三宫,那么屋室就绝对不会少。
“我带你过去。”朱樉道。
“好。”陆长亭跟着朱樉一块儿往外走,于是一行人不得不又呼啦啦地跟上去。
到了殿后,果然又分前中后三宫,各九间。宫门两厢等室九十九间。宫殿室屋约莫有八百来间。这个规模……实在叫人惊叹。
这也就罢了,各处亭台楼阁,雕廊画栋……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走动而过的丫鬟,也都是作宫人打扮,还都长得挺好看的。朱樉这是艳福也比朱棣更多啊!
和皇宫一样,后宫乃是女眷住所。陆长亭自然不能去。朱樉直接将他带到自己的宫殿跟前,而后将陆长亭的住处安排在了右边偏殿之中。又是叫旁边伺候的人好一番惊叹。
唯有始终跟着朱樉的亲随一行人,暗暗撇嘴,心道,日后你们就见怪不怪了!
朱樉指着眼前极为宽阔的屋室,问道:“长亭觉得此地如何?”
陆长亭点点头:“不错。”他不会过分夸耀,却也不会出言贬低。
但这两个字对于朱樉来说,已经是一种夸奖了,朱樉笑着搭在他的肩上:“你若宿在此地,入夜后若有何事,我也好过来瞧瞧你。”
“王爷,您要去瞧瞧公子吗?”旁边的一个丫鬟低声问道。
陆长亭被叫惯了“公子”,乍然一听那丫鬟如此说话,还着实有点不适应。
朱樉微微皱眉,道:“可是邓妃让你来的?”
丫鬟摇了摇头,受朱樉气势所慑,顿时有些不敢说话了。
邓妃?是了。陆长亭这时候想起来,之前在北平时,朱樉便和他说自己的正妃王氏病逝了。这一点倒是和历史不大相符。而且这王氏一死,朱樉的二儿子也就没了。
陆长亭问他:“二哥要过去吗?”
朱樉摇头道:“将公子抱来。先摆宴。长亭与我先去泡个热汤吧。”前两句话都是对下人说的,最后一句自然是对陆长亭说的。
还泡汤?总不至于有温泉吧?
一个小太监在前头开路,很快便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偏殿。此时自然有人将他们的衣物送来。
陆长亭踏进殿中,便能感觉到一股热气裹着水汽扑面而来。
待绕过屏风后,陆长亭便见到了一个大池子。这当然不是温泉,毕竟这池水里并没有硫磺味儿。这里应该就是普通的热水池。
接下来,有提着水桶的小太监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热水倾倒到池中去,正是印证了陆长亭的猜测。这池子里头的水果然都是灌起来的。这也太奢侈了些……
想到自己和朱棣平日用木桶洗澡的简朴,陆长亭忽然觉得他们可真够土包子的。
朱樉指了指眼前的池子,笑道:“这个很舒服的,长亭不快快脱去衣衫来试一试吗?”
陆长亭有点不大自在,但是想一想,也不可能人人都断袖啊!陆长亭心底的那点疙瘩很快就消弭了。他从善如流地脱去衣衫,跳进了水里。陆长亭是会游泳的,当热水将他包裹起来的那一刻,他就忍不住游动了两下,但是游了两下,陆长亭就放弃了。
热气氤氲,再埋着头都快喘不过气儿了。
不过就那么两下,也足够吸引池子边上的人的目光了。
那打水来的小太监都眨了眨眼,有些看呆。
朱樉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将注意力从方才那弧度优美的脊背上收了回来。
因为池子够大,两人完全可以各泡各的。池子虽好,但也不能泡久了。很快两人便起身由太监伺候着擦净了身上的水,再换好衣衫。经过热气蒸腾之后,陆长亭觉得这会儿饿极了。
朱樉叫了小太监领路,他们很快朝着用饭的屋室中去了。
刚一进门,陆长亭便闻见了香气。
再看桌上所摆的食物,也比燕王府要精致许多,菜样也要多上不少。
朱樉让陆长亭坐在了自己身侧,好方便为他夹菜。陆长亭知道朱樉一心将自己当做弟弟一般,反正也习惯了朱樉这般行为,便任由他去了。至于旁边有多少人看得眼球脱了眶,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饭菜的味道着实不错。
若是等日后郑和下西洋,带回来更多新奇的玩意儿,那时候明朝的食物怕是会变得更加丰富。
因为确实饿了,陆长亭正沉浸在美味的食物之中,他刚夹起一块八宝鸭肉,便听外面有谁道了一声:“王爷。”这是道女声,还是一道较为娇柔的女声。
紧接着便听一阵脚步声近了。
朱樉皱了皱眉,放下筷子道:“邓妃怎么来了?难道不知本王正在待客吗?”这话是骂下人,却也是说给门外那人听的。
正好此时门外的人走了进来,听到这句话便是一僵,不过随即那女子便满不在乎地扬起了笑容,像是根本不曾听到朱樉的话一般。
陆长亭也抽空打量了一眼这位邓妃。
这邓妃周身绫罗绸缎,明朝的袄裙很容易将人衬得较胖,但是穿在邓妃的身上,却反倒衬得她体态婀娜。再瞧她脸若银盆,眼若圆杏,生得好不俏丽。一般生得这般模样的人,哪怕是年纪再大一些,都会显得很是少女。
这么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