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十七是戈松香锻造得最得意的一把刀,杀人无声,见血封侯。他养了这把刀二十年,却是第一次从其口中听见“求”字。裴宵衣的死活戈松香不在乎,但这一求,让他心情愉悦。任何交换都是等价的,他现在不提,只是尚未想好,但在他点头同意的瞬间,二人已经心照不宣。
毒镖换成了药镖,可惜,裴宵衣竟然没倒。
靳夫人控制了他的心神,没想到,体质也发生了改变。戈松香始料未及,难得起了懊恼。可即便裴宵衣没被蒙汗药放倒,只要自己不杀他,交易仍有效。
如此这般,惨烈的厮杀在只剩下裴宵衣一人时,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没多久,三个不速之客便到了。
“放开我,”春谨然已经冷静下来,起码表面上是这样,他的声音里有着某种极力压抑的情绪,使他看起来沉着得可怕,“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体力耗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戈十七低声道:“义父已经答应了不杀他。”
春谨然抬头,看他:“戈松香答应了,那裘天海呢。裘天海答应了,那杭家呢,玄妙派寒山派呢,连不会武功的婢女都要斩草除根,他们能放过大裴?”
“裴宵衣现在是被人控制,一旦他恢复清醒,负荆请罪,那些自诩正派的人是不会为难他的!”
戈十七分析得不无道理。
但——
“如果我不现在带他走,他根本就没有恢复清醒的机会!”
一个昏迷中的背负着无数正派弟子性命的很可能醒来继续作恶的药人,杀还是留?对于大局为重的掌门们来说,根本都不是一个选择题。
戈十七松开了手。
他不想看着春谨然送死,可后者眼里的光,让他不自觉动摇。
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春谨然穿过人群,走向裴宵衣。
一步。
两步。
第三步的时候,男人动了,身体猛地转过来,眼里却无半点神采。
春谨然不再向前,这个位置足够看清裴宵衣了,看清他身上的血,脸上的伤,甚至是每一根头发。
“大裴。”
春谨然的轻唤让男人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春谨然又向前半步。
九节鞭呼啸而至,裴宵衣的动作几乎是瞬间发生,没半点迟疑。春谨然猝不及防,下意识向后跃起。鞭梢从他面前扫过,他只觉得脸颊一疼,待到落地,有些温热的东西从痛处缓缓淌下。
春谨然没有抬手去摸。
空气里又多了一丝淡淡腥甜。
“春谨然!”
身后传来朋友担忧的叫喊。祈万贯?郭判?春谨然已经分不出来。
“大裴。”
春谨然第二次叫他。
裴宵衣神志不清,听力仍存,他有些僵硬地动动脑袋,下一刻,忽然跃起窜到春谨然的面前!
当啷——
春谨然的防身短刀与裴宵衣的铁鞭缠绕到一起,后者攻击受阻,迅速甩鞭,直接卷飞短刀,同时带得春谨然不住踉跄,没等他站稳,铁鞭已再次袭来!
春谨然眼睁睁看着鞭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想躲,可身体仍没有恢复平衡,更别说提息纵身……
当啷——
这次是青风!
云纹剑比短刀可靠许多,这一次裴宵衣故技重施,剑身却一动不动。
青风拼尽全力与裴宵衣僵持,同时大喊:“祈万贯!”
祈楼主早有准备,飞蝗石啪啪正中裴宵衣几处大穴!
石子落地,裴宵衣却没受半分影响。
青风一个分神,剑还是被卷得脱了手,裴宵衣一点余地没留,冲着青风来的鞭子招招致命!
青风失去兵器,被逼得步步后退,那头已经捡起云纹剑的春谨然直接冲过来,加入战局!
一对二,可青风与春谨然仍实实在在落下风。
眼看裴宵衣一鞭划破青风手臂,房书路再看不下去,也提剑上前,与之周旋!
一旁想帮忙又帮不上的祈楼主正急得抓耳挠腮,忽听青风一声惨叫,竟已被抽倒在地。紧随而至的裴宵衣立刻送出杀招,被险险赶过来的房书路以剑身挡住,力道之大,竟生生将裴宵衣震开!
混乱中裴宵衣踉跄后退几步,好巧不巧正撞上想过来帮忙的春谨然,前者一个回手鞭正缠到春谨然的脖子上!
春谨然被一阵巨大的力量猛地拉到男人跟前,裴宵衣越来越靠近,脖颈上的铁鞭却越缠越紧,待到二人几乎鼻尖对上鼻尖,春谨然的脸已因无法呼吸憋得发紫,胸口里像有个巨大的怪物,想冲,却冲不出去,只能往死里撞他的胸膛……
叮当。
什么东西从衣襟滑落到了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那动静太小了,在这漫天喊杀哭号里,就像蚊子叫,毫无存在感。
可是裴宵衣停住了。
春谨然清晰地感觉到鞭子那头的力量在消失,他拼了命地撕扯,终于逃脱桎梏,随后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可青风、祈万贯、房书路看得清楚,裴宵衣不动了,真的成了一座雕像。
围观众人也反应过来,一枚毒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人群中射出!
青风最先发现,可毒镖已来到裴宵衣跟前!
电光石火间,不知何处又射来一把飞刀,只听当地一声,飞刀将毒镖撞偏,最后双双落在裴宵衣的脚下。
“谁再敢出手,别怪我不客气。”
青风认得,那是戈十七的声音。
这厢春谨然终于回过神,迅速捡起铃铛又摇了两下,裴宵衣随着铃铛皱了皱了皱眉,身体却仍一动不动。
春谨然咽了下口水,颤巍巍伸出手指点了下男人的脸。
之前还夺命阎王似的男人,突然任人宰割起来,虽仍神色呆滞,可已全无杀气,连九节鞭也从手中滑落,都毫无反应。
热气席卷了春谨然的眼眶。
其他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青风:“这也太神奇了……”
祈万贯:“说实话,他是不是装疯骗我们呢……”
房书路:“裴少侠不会这样做的……吧。”
春谨然顾不上向友人们解释,他用力地眨眨眼,将水汽憋回去,再不迟疑,伸手从腰间摸出丁若水研制的解药,捏开裴宵衣的嘴巴给男人塞了进去。
好半天,男人的喉头终于有了吞咽的动作。
春谨然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好不容易可以解从前的毒了,又中了药人的毒,你说你倒霉的……”
他咕哝得很小声,也不知道是说给裴宵衣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咸涩的水珠滑过脸颊上的伤口,蛰得生疼。
春谨然吸吸鼻子,将活死人一样的男人架到自己身上,赌气似的在对方耳边道:“你把我弄破相的,现在想不要都不行了。”